第五十二章北莽偿还
当时那把鸣鸿刀离苏问天的喉咙只剩下不到半厘之差，刀尖上的火苗时不时刺激着他脆弱不堪的喉咙。化身为一个曼妙女子的小黑，就站在苏问天面前，太阳大得很吓人，照在浑身黢黑的鸣鸿刀上，反射出十分刺眼的光芒。
这一瞬间，万籁俱静，苏问天只能听到自身漫长而又无力的喘气声。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色彩，好像是被一团无名的火焰燃烧成了灰色......
苏问天胸中元炁不受控制，肆意翻涌。可即便他神色黯淡，却依旧能淡漠地昂着那颗高傲头颅。苏问天默不作声，直视着小黑，紫色的双眸静如秋水，看不出半点试图隐瞒的恐惧。
“你该死!”小黑的宣判简明扼要。她旋着鸣鸿刀，微微抵住苏问天的喉咙。苏问天现在的态度看起来很窝囊，一个曾经让南术地差点鸡犬不留的大人物，而今面对自己这般羞辱，竟然是如此的无动于衷。
不！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是不屑！那双自己曾有过印象的眼睛，永远好似世上最为锐利的刀尖，扎得小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见过这个人几次，不过是躲在远处，悄悄观察。和小裴一样，小黑也很是讨厌那双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的眼睛。
想到这点，小黑逐渐扬起嘴角，鲜艳的红唇显得十分妖艳性感。她忽然间有了更好的主意，于是果断地把刀尖上移，心中念叨着：这双眼珠子一定会很好吃.......
“住手吧。”苏裴的声音突然间从火莲之中传了出来，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
“为什么？”小黑一副赌气的样子，鸣鸿刀尖已经划开了苏问天的眼皮。两行血泪从眼睑缓缓流下，只要一秒钟，小黑相信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眼睛就会在自己一念之间，顷刻化为乌有。
“小黑！”苏裴再次开腔，随后就没了下文。他的心里有个疙瘩，至今也没有解开，只是这次主动权在小黑手里。苏裴从未将她认作是自己的奴仆，若是小黑一心想要诛杀苏问天，他也无话可说。
“你到底要想干嘛啦？”小黑犹豫许久，冷哼一声，手中的鸣鸿刀最终消失，她回身化作一只轻盈的云雀，愤然地朝着苏裴飞去，在苏问天身边呆久了，小黑感觉很不适应：“还是小裴最可靠！”
“哼”小黑停憩在苏裴肩上，收拢起黑色羽翅，用尖尖的嘴喙，不停地啄着苏裴的耳朵：“大蠢蛋！我真是个大蠢蛋！自损本源化作人形，结果呢？虎头蛇尾的，早知道就不该管你，让你去死好啦！”
“自损本源？你受伤了？”苏裴暗自后悔，小黑幻化做人形根本就不会损失本源，一定是之前就受了很大的创伤，才会如此勉强，难怪小黑刚才气息没那么凝实。
“之前追寻庚金之炁花了太多的功夫，结果在吸收到一半，我，我睡着了.....”小黑的声音很委屈。
“.....”苏裴一脸黑线，“小黑？”
“嗯？小裴，你就别骂我啦！好不容易，我们才见上一面.....”小黑说着说着，还是用翅膀遮住了脸，等着挨训。
“谢谢！”苏裴咽了咽干渴的喉咙，苦涩地说道，随后用食指轻轻地挠着小黑露出来的腹部，那是她身上唯一长着白羽的地方。
“讨厌！还有人看着呢！”小黑歪着头，蹭着翅膀，满脸惬意的表情：“你是该好好谢谢我，就罚你帮我挠痒痒十天，不对，是一百天！”
“好，”苏裴抿了抿嘴唇，他扭头看着小黑那双小小的眼睛，削瘦的面孔似乎因为某种使命感而变得更加肃穆：“小黑，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还是由我来亲自了结吧...”
“......你打不过，我是一定会上的！”
“.....我怎么可能砍不死那个怪胎？”苏裴的笑很勉强，刚才苏问天的那一击几乎摧垮了他的身体，即便是化作火灵之体，也无法做到规避苏世间所有伤害。
“铿锵。”苏裴只有拄着鸣鸿刀，才能勉强站起来。他费力地抬头看了看天空，冬日的暖光总能透过缝隙，穿过漫天乌云，暖洋洋地照在面庞上。
鸣鸿刀是不仅是他的命魂，是他的法相，更是他的本命物，在遇到小黑之前，也唯有在握着这把刀，才会让他这颗时时刻刻惊恐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苏裴低下头，有气无力地抬起右手，反复看着，好像在发呆；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卷起，再慢慢放下，上面附着的火苗已经变得十分羸弱，似乎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生命之火，因燃所燃，因灭而灭……
“小黑.....”苏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腻着小黑。他用尽全身气力，将佝偻着的腰杆挺立起，默默仰望着远处，温柔地说道：“来....”
“怎么啦，小裴？”小黑在一旁扑棱着翅膀，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心绪，就连说话声都带着哭腔：“小裴，没事的，有我在！要不还是让我一刀送他去见巫神吧！”
“女孩子家家的，打打杀杀不好......”苏裴张了张皲裂的嘴唇，随后却再也不愿吐出一个字出来，他努力收敛了全身的戾气，不舍地看了小黑一眼，随后掏出一个小盒子扔给苏问天。
“本源蛊？”苏问天惊愕地喊了出来。
苏裴捏着一只长相奇特的小虫子，一口咬下：“好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之间一定会一战，苏问天！”
“......”苏问天深吸一口气，也学着苏裴一样，将那只小虫子吞服下去。瞬间他便能感觉到周围的元炁变得浓稠起来，周围的所有颜色在这一刻被剥离开来，化作一黑一白两种颜色，那是一种固执的白，也是一种执拗的黑。
“木守雷！”苏问天身上的所有紫炁瞬间变成白色。
“焱衍三息！”苏裴身上的元铠，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两人不多言语，各自凭借本源蛊所凝发的元炁，将身体恢复到最为巅峰的无暇状态。
“羽姨的事情，我很抱歉。”苏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这件事早在很久以前，就成了他心中无法直视的一道裂痕。
“不干你事。”苏问天摇摇头，“我娘的命必须要文拓雪和苏栝这两条老狗来偿还，没有谁能有资格做主！”
“你们一家都不该苟活在这世上，早在三十一年前，那两条老狗就该死在火熔洞中，死得挫骨扬灰，死得万劫不复！一想到这两个恩将仇报的狗东西还好好活着，我就日日夜夜寝食难安，这种要命的感觉比万蚁蚀心还要难忍千倍万倍！放心，我一定送你爹娘永堕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轮回！”苏问天看了看手臂上那枚扭曲的丑陋纹印，他双眼充血，如同发狂的野兽，朝着苏裴吼去。
“我....”苏裴无法面对苏问天这般煞气冲天的样子，只见他右手一挽，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双眼，苏裴冷哼了一声，咬牙忍住：“这双眼是我欠羽姨的。”
“你疯了！”在一旁的小黑，看到苏裴自残行为，瞬间移动到他身边。
“小黑你别过来！”苏裴闭着双眸，眼前一片漆黑，两道血痕流到他的嘴里，润湿着他的喉咙。
“苏问天！这是我的心魔，三十一年来，我一直问着自己，若是羽姨没有为了我的眼疾而去火熔洞，她是不是就不会，就不会被我爹娘害死！”
“苏三立是我在半路截杀的，所以你，恭叔，还有那个孽障才能逃到这荒囚之地，活下来。”
“我苏裴从来就不喜欢欠人东西，更何况是性命。”
“我不管你愿不愿！我，苏裴，不再欠羽姨什么了！一点也不欠了！”
“苏问天，今天你不打也得打！这一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苏裴浑身颤抖，大声嘶吼着一句又一句，数十多年来压抑在心里的话。
苏裴满脸充红，泪水混合鲜血，染透了那颗脆弱且骄傲的心。
这一瞬间，苏问天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少年，他突然间觉得，苏裴仿佛在呕出最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