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Mr.Nice
55mr.nice
江许回到家,反锁好门,喘着粗气僵着腿倒进沙发里。等恢复了些力气,他解开足托,把左腿搬到沙发上,轻轻按摩起来。今天这一摔让他吃尽苦头,但也值了,至少得到了那位小姐的怜悯。
他按摩了几分钟,始终不见成效,又瘸着腿躲开地上成堆的垃圾,走进厨房,从成堆的空外卖盒里翻出止痛药服下。
这时手机响了,他咬着牙回到客厅,因为心急没注意脚下,被纸箱绊倒。
他摊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又急又气,手机响个不停,一直催促他接听。他只好忍痛爬过去,伸长手臂够到沙发上的手机。
他暗自祈祷是孟昭昭打来的,没想到是母亲。
老母亲已经七十多,他之前就想接到美国来住,母亲以不习惯国外生活为理由拒绝了,至今仍跟着姐姐在江西老家生活。
母亲在那头关切地问:“许仔啊,你最近好不好?”
这一句问候令他鼻酸不已。他瞒着母亲的,只有姐姐知道他出了车祸,施霖跑了,还闹了大官司。他们商量了一下,不打算告诉母亲,不想让她担心难过。
他告诉母亲一切都好。
“啥时候把小施带回来,你俩也在老家摆一场酒,老乡些都盼着你带新娘子回来。”
他的t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再说,妈,再说吧,我很忙先挂了。”
母亲又在这一句后,缀了更多嘱咐。嘱咐他照顾好身体,嘱咐他不要寄钱回来了,结婚了要用钱,多存点钱以后还要生养娃娃。
他忍不住落泪,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就“嗯嗯”地敷衍着母亲。
挂断后,他捏着手机伤心愤懑了半天,梁戴文和施霖毁了他的人生,让他无心无力再孝顺母亲。如今内心只剩滔天的仇恨,他要讨回公道,讨回道歉和赔偿,如果讨不回他就跟梁戴文和施霖同归于尽。
他抹干净泪,给那位善良的告密者发了条信息过去。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位男性,于是他称呼他为mr.nice。
mr.nice从不通话,只用虚拟号码发信息。他说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作为那个圈子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跟他告密。
江许没跟孟昭昭交代全实话,其实网上关于她的舆论,是他跟mr.nice一起策划实施的。
mr.nice先联系上他,说明了来意,讲明了真相,再为他出谋划策。mr.nice说他也是梁戴文的受害者,也被抢走过女朋友。
他编了一条信息发过去,“先生,我已经找到孟昭昭,也跟她说清楚了。她没表态,我想她需要点时间消化。但恐怕以后没法接近她了,她有保镖,今天还来了个男人,应该是她哥哥。他威胁我,我想他们一家都不愿意掺和梁家的事,我担心孟昭昭会息事宁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半个钟头,那边回复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很讨厌梁戴文,只是时间问题,你最近多逼逼她,别让这么好一个证人跑了。”
他问怎么逼,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多给她打电话发短信,让她知道你有多惨,要她给你个交代,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受不了。一定让她出庭作证,让梁戴文败诉。”
江许盯着这几行字,深以为然。
他从短暂的交流中,感受到孟昭昭应该是个生性柔软的女孩子。她被精心呵护着长大,受过良好教育,从事的还是最感性的艺术行业,从小养成了无暇的道德观。这些都让她变得非常讲道理,以至于很能体谅别人的不讲道理。
他继而想到施霖,她们两截然不同。施霖看似烂漫天真,却有一颗强大的心脏,能将糟糕的人生经历转化成损人利己的力量。她那野蛮的脑袋里没有礼义廉耻,只有活下去,活得好,活出成功。
施霖是丛林里生长的野兽,他误以为是不被老天爷眷顾的柔弱小白兔。
这个无情无义的婊子,他在心里反复咒骂着她。他每天都要想她几回,既恨又爱,简直不可救药。
每当这个时候,就想给她打电话发短信,至少要骚扰得她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将她举报给移民局,施霖真怕了,不管他怎么威胁辱骂,她始终不敢拉黑,有时还反过来哄着他。
这是他宣泄情绪的出口,至少不会被仇恨逼得发疯。
他这么想着就敲下一行字,“今天我见到孟小姐了,她一旦出庭作证,梁戴文别想好过。等我处理完他,就轮到你,你们两谁也别想好过!”
写完发送,胸中一口恶气终于得到释放。
而此刻的施霖正躺在两米宽的欧式大床上。
她两手各举着一只手机,一双眼来回看,仔仔细细读着发来的信息。每一条都是江许发的,但她得扮演两个人,应付不同状态的江许。
她在暗处运筹帷幄,做他背后的mr.nice。
现在她回归施霖的身份,放下两支手机,翻个身一手枕着头,望向窗外发呆。
真丝薄被贴合着她的身体,熨帖出此起彼伏的曲线,从山峰流向谷底,造就一段美妙壮阔的山峦。背上浮着几条红痕,让她酥酥麻麻得疼。这是梁戴文对她略施惩戒的后果,只为惩罚她宴会时小小的任性举动。这点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比小时候挨的打轻多了,现在挨打是情趣。
江许的信息令她彻底没了睡意,不是被吓的,恰恰相反,她现在有些得意。因为事情发展还算顺利,如果朝着她的心意稳定发展下去,说不定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份得意又让她感慨起来,感慨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感慨自己否极泰来的境遇,于是细细品味起自己这段不算长的如梦人生。
还好不是梦,如果是梦,她宁愿一生不醒。
她从大凉山到福州,从墨西哥到纽约,从法拉盛到曼哈顿上城区,并没太费力气,只是稍稍摈弃了一些无用的原则。
她觉得自己命不错,差点就要埋没在凋敝的山区农村里,被安排嫁给一位跟父亲差不了几岁的老光棍。那天她在门外偷听,父亲已经谈好了彩礼,本来要一万,老光棍听说没有嫁妆,把价格杀到五千。
父亲稍稍提了些价,不敢太过分,怕吓跑老光棍,最后以六千五成交。她打量那老光棍,干瘦的身躯,脸上的皱纹仿佛攒了六十年,根根条条都分明深刻。父亲说才四十,她说二十也不干,操起镰刀要跟父亲拼命,最后还是被母亲拦了下来。
她那备受摧残的母亲,从父亲那里偷出两百块钱给她。她还记得母亲从裤缝里掏出被汗水湿透的钱,皱巴巴的,连她的心也跟着皱了老了。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嘱托,走,走得远远的,一辈子莫回来。仿佛是要女儿带着她的灵魂远走高飞。
她眼里含着泪,咬着唇恨恨地说,妈,跟我一起走,我养你!
母亲肚子里怀了新胎,连连摇头,我走不了了,你还年轻,你个人走。
她问,妈,他打你咋办?
母亲挺了挺肚子,给她展示挡箭牌,我有这个,他不敢打。
她趁着父亲喝得烂醉,连夜跑到镇上,再坐大巴去了城里。在西昌火车站徘徊了一夜,在那里遇到了那个男人,是她要感谢的第一个男人。
男人说,你没地方去就跟我走。她抱着编织袋骂骂咧咧,老子刚从山里出来,莫打老子主意,我晓得你龟儿子要干啥子!
男人顿时笑了,用逗弄的语气问,你说我要干啥?她说,你要把老子卖去山里!她出来后时刻警惕人贩子,母亲就是这么落到父亲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