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千两
沈娇娇纵使已经知道古边旬要离开桐右，可听到古边旬亲口承认了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古边旬无疑是给桐右中许多人的一个希望，在沈娇娇看来，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商人那么简间。
当初卖画时，他是第一个和沈娇娇说出她的画值得的人。
与她相识这数月中，无论是她得名前还是得名后，对她态度从不曾更改。
甚至她得的这些名气，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
她将古边旬视作如师如友之人，如今见得他如此低声下气去求人，将自己宝贝了大半辈子的东西低价转让出去，这当是如何心痛的一个过程，却依旧遭受了别人直白的不屑。
这是对他心爱之物的否定，亦是对他大半辈子的否定。
沈娇娇觉得她亦好似受到了否定。
这种感觉让她如再坠入深水之中，呼吸不畅。
可比起难受，她更想去帮助古边旬。
但一千两银子……
她如今的积蓄离那个古边旬已经压得不能再低的一千两银子，还有很大的差距。
这巨大的差距，让她此时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像个英雄一样出现在古边旬面前，解救他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空间。
“老古啊，你说你这辛苦了大半辈子，守着这个书局，明知他不赚钱，还是天天忙上忙下，若是当年你和我一起做丝绸的生意，就算没有家财万顷，也不会像如今连回家替老母看病、重建房子的钱都要开口将人家……”
“古掌柜，听说你的店要转手，不知现在可曾转出去？”
终还是没忍住，沈娇娇从一旁走出，好似偶然瞧见他一样。
“……这是？”
突然出现的清丽佳人一开口，话中想收书局的意思极是明显，这样上赶着的买卖让胖商人有些发怔。
古边旬也有些吃惊，他面色不佳，连带着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沈姑娘？”
沈娇娇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胖商人：“子非鱼，安之鱼之乐，看先生这穿着打扮也是走南闯北之人，不想眼界竟然如此短浅，倘若世人皆如先生这般活法，那世间绚丽，不只有一种颜色吗？”
胖商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了少许时候还明白沈娇娇是听到了自己方才的话，这是暗讽他的得意忘形。
他面色微僵，干笑了两声：“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与老古乃是多年好友，如今见他半生坎坷不平，且以我的经验劝他另谋生路，有何不可？”
“没有什么不可以。”沈娇娇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就应了话：“只是这世上人人各有追求，有人向往以一已之力助千万人，有人向往家宅万间，有人向往功权利碌，这些都无妨，各人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便可，旁人不嫌你满身铜臭，你也不应笑他人故作清高。”
这一番话让胖商人面人是变了好些回，他铁青着脸站起来，怒而向古边旬抱了抱手：“既然老古你那书局有了接手之人，那我也就不耽误你与这位……姑娘的生意。”他偏头瞧了一眼沈娇娇，见她衣裳半旧，料子也是寻常便宜的面料，不免得轻视道：“只是你这大半辈子都转在书局里，我既然是你朋友，总得提醒你莫要识错了人，别最后被那些满口大道理的人骗了丢铺子。”
话中那意有所指，沈娇娇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这站起打断他的话，沈娇娇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勇气，此时她也想直接从袖中拿出千两银票直接堵住那胖商人的话。
可她身上连五百两银票都没有……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胖商人一步三喘气地离开茶楼。
古边旬苦笑一声喊着茶楼小二将茶钱结了，顺带着还将沈娇娇那桌的一壶茶算了，沈娇娇拦了两回，古边旬却只是摆了摆手：“不过两杯茶罢了，沈姑娘莫要计较。”
沈娇娇咬了咬唇，跟着他从茶楼一起走了出来。
“古掌柜，我……”
古边旬一见茶楼外她的白霜立马明了，微微侧了身子道：“沈姑娘本来就是来寻我的吧？”
沈娇娇愣了一下，僵着脖子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正是。”
古边旬嗯了声，语气平淡：“方才还要多谢沈姑娘替我说话。”
沈娇娇喉间越发干涩，好似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对父亲：“对不住，我听了你们的对话。”
“既然有心去听了，便是一开始并没有想卖我的书局，后来的话，只是为了不让我受屈才站出来吧。”
古边旬的声音太过温和，这让沈娇娇更是难受。
古边旬叹了口气，边往回走边向沈娇娇道：“其实，我也是如他所说那般，守了半辈子的书局，做些替人买卖之事，虽经手了不下数万两的银票，但真正赚到的银子也没多少。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开的书局是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店，可每月的结余，却是淡薄，这些，他们都是知晓的，所以才不愿意接手我的书局。”
听着古边旬慢慢的叙述，也走到了店铺前，古边旬颤颤巍巍从袖中拿出钥匙，手抖了两回才将钥匙送进了锁芯中：“人老了，连开锁都犹豫不决……”
沈娇娇跟着他进门，一抬眼，便是满屋或挂或收起的画轴，一屋放书画与古籍，二楼东侧是诗词经策论，西侧是闲余话本，沈娇娇曾走过一遍，微微有些印象。
古边旬笑着和她介绍：“自从听了你的那卖字画的法子，我便和他们说了，好些书生，也学着你的法子，将画放到我这书局里卖，你看那一块，都是他们的画。”古边旬语气渐骄傲：“你的画，是其中最好的。”
指着书局的任意一处，古边象都能立即说出那处所放的书画，价几何，是何人所绘。
这一刻的古边旬，不像一个老者，也不似一个商人，他单纯似一个孩子，骄傲地向旁人炫耀着他的一切。
沈娇娇突然站定身子，不再跟着古边旬去看任何一幅画：“古掌柜，你的书局，我想接手。”
古边旬顿了一下，那挺直的腰板终于还是一点点佝偻下来，他声音低沉：“沈姑娘，你那日卖画所言，我还记得。”
沈娇娇愣了一下，轻声问：“嗯？”
“你所有的银子都是经了我的手，粗略算算，不过三百多两，加之周家的二百两，对了，还有未结的银子，拢共不过数百两。”他笑了，又挺直了些身子：“可我的书局，一千两，少一两，一文，我都不会卖的。”
沈娇娇点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曾想过，仅用几百两便卖下你的书局，一千两银子，我会想办法去凑齐……只是，请你给我一些时间……”
“时间吗？”古边旬惨淡一笑：“三日，我会再在桐右待三日，这期间，但凡有一人拿着一千两银子来，哪怕他日后要拿我的书，我的画烧火取暖，我都卖了！”
他的话说得极决绝，却不知是对着沈娇娇，还是他自己。
沈娇娇转身离开那刻，分明瞧见了他盯着墙上一幅画，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