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满城桃李不能春(下) - 市井珍馐 - 易小佳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女生言情 > 市井珍馐 >

番外满城桃李不能春(下)

官家的身子比宋元消瘦的速度更夸张地弱了下去,但他从不让宋元去看他,当然,宋元自己的身子也非常虚弱,官家做了一件瞿让根本想不到的事,他召了国舅进宫,非常郑重地将宋元托付给了他。

托孤这种事,官家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瞿让之后还见过官家将宋元托付给参政知事贾叙之,他甚至还答应贾叙之,待宋元长大后,迎娶贾氏女为大晋皇后,后来居然还写了封信给已经丁忧在老家的林丞,为父之心,为君之心,全在这一次次的托孤中了。

宋元对国舅的心情非常复杂,她当然知道国舅并非她的亲舅舅,也清楚国舅对她母妃的感情并非兄妹之情这么简单,她更明白官家这时将她郑重托付给国舅,还让国舅亲自过来照料是出于什么目的,有着什么原因。

官家的身子不行了,大行怕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宋元年纪还小,这岁数坐上皇位,想也知道坐不稳,更何况还有国舅在旁虎视眈眈。

国舅的身份瞿让是前不久才刚得知的,他竟然还是前朝云国哥舒氏的遗孤,比起哥舒贵妃这个哥舒氏的养女,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哥舒氏继承人,谁知道会不会不甘心,想来个反晋复云?

果然没过多久,官家就殁了,相比较贵妃毒发身亡的突然,官家这病已经拖了些日子,宋元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这次是国丧,和贵妃过世的程度不同,不是家事二字就能轻易带过去的,毕竟是国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置,宋元在国舅精心的“照料”下很快恢复了,打起精神来将后事处理好,还顺顺利利完成了登基大典。

终于熬过官家的头七,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终于理出一个基本的头绪,宋元第一次能有功夫睡一个囫囵觉,可她根本睡不着。

夜深了,她还睁大双眼瞪着床顶,问瞿让:“我是不是在做梦?”

瞿让提醒她:“三日前,你就该自称孤了。”

宋元用自嘲的语气笑了一声,“是啊,如今该自称孤了。”

“我从没见过父母,”瞿让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需要些安慰,“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孤这个一个月内父母双亡的情况,还没你惨?”宋元笑着问了一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就算没你惨,但也真的很惨了啊瞿让。”

是很惨,比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情况更惨,瞿让想,没有拥有过,也就谈不上失去。

回想起自从来到她身边之后的种种,先帝对她一边宠着一边对她寄以厚望,贵妃对她一边宠着一边对她满怀希望,她从小生长在充满爱意的氛围中,拥有过这样盛大而全心全意的爱,在一夕之间全都失去,该多么的痛苦啊。

可似乎没得选。

宋元自己看得很开,她很快擦干眼泪问他:“你知道为何孤出生之后,母妃没再生其他的孩子了吗?”

瞿让不知道。

于是宋元自己回答出来:“因为母妃生孤时大出血,太医说只能保一个,父皇那句保大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国舅抢先说了出来,你猜父皇还舍不舍得母妃再受一次这样的痛?或者说……你猜父皇还敢不敢赌,国舅会不会因此而举兵逼宫?”

瞿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宋元也没逼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这都是命,生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也要经受普通百姓无法想象的痛苦。瞿让,你信不信,但凡孤有的选,绝不会愿意坐上这龙椅。”

“我信。”

宋元笑了笑:“孤知道你心里是不信的,其实啊,天下人都总想着坐上这个位置,可是你知道吗?孤自幼看着父皇坐在这龙椅上经历了多少无可奈何,你知道他为了和母妃在一起,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母妃为了陪在他身边,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父皇明知道是哪些人对她下毒手,为了这所谓的苍生天下,他竟然不能处置他们,你能想象吗?”

她一边说一边流眼泪,直到眼前一片模糊,瞿让看着心里一阵一阵的疼,就像被细而密的针不规律地扎上去,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瞬间是不是比现在还疼。

瞿让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过去摸摸她泪流满面的脸,半天才开口道:“我会陪着你。”

说完自顾自脱了鞋爬上龙床,在她身旁躺下,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去紧紧抱住她,低声重复了一次:“我会陪着你。”

宋元终于忍不住,趴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父皇弥留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母妃刚死的时候孤那么伤心……孤一个人你知道有多难吗?那时候你去哪儿了!”宋元在他怀里又捶又打的,“孤高烧得迷迷糊糊的,醒来第一个见到的竟然是国舅,你知道孤当时的心情吗?你会陪着孤……说得好听!孤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瞿让无话可说,唯有将她抱得更紧,在心里默默回答她:我为了更长远的陪着你才暂时离开的。自你父皇将你带到我面前的那一日起,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你。

可这些宋元通通都不知道。她最后哭累了,在瞿让的怀里睡着,瞿让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她。刚才搂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这些天又瘦了不少,原先胖嘟嘟的小脸,现在两颊都凹了进去。

“阿沅……”阿沅你不要这样,这样除了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会心疼之外,我也会心疼的。

瞿让有一个秘密,宋元最伤心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但等她稍微好一点了自己就察觉出来了,他的脸现在同她已经不止是七八分相似,而是可以说一模一样了。

事实上,当初贵妃遭人毒杀,官家赶回宫后第一件事,不是去贵妃灵前痛哭,也不是去宋元寝殿探望,而是直接找到了瞿让,神情严肃地对他说:“正是用你的时候,为了阿沅,肯不肯吃苦?”

为了阿沅,瞿让从没觉得做什么是吃苦过。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官家是来真的。

宋元的脸窄,瞿让脸宽,宋元鼻梁塌,瞿让鼻梁高,宋元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瞿让一双丹凤眼又细又长,乍看上去七分相似,细看却处处不同,从前宋元年纪小,又只是个挂名的太子,每日都在凤栖宫里同她母妃闹,以后可不一样了,就算年龄再小,她以后都得天天在龙椅上坐着,接受百官朝觐,万一在相貌上被人发现了端倪,闹出的可就不是小事了。

削骨也不是小事啊,纵使瞿让答应之前已经做好了万般准备,削骨的痛都轻轻松松超越了哪些准备,第一次削骨时,动刀的地方在两颊边,削下来的两块骨头摆在盘子上,血淋淋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爱她、护她的代价。

值。

等到动鼻子的时候,瞿让觉得那股钻心的疼感又回来了,非但回来了,痛感更甚,瞿让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将宋元送他的一块帕子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嘴里咬住,任由汗水一滴一滴往下落,直至衣衫湿透,他知道,自己又挺过了一关。

官家找来替他削骨的神医不止一次地问:“当真不用麻沸散?这样削骨的痛你会感受不到。”

瞿让只在第一次的时候反问了一句:“会对恢复时间有影响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毅然选择了不用,若不是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不是这已经是最后的时机,瞿让根本不会在这宋元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的身边,他得赶紧把这关闯过去,不能再有任何耽搁,他得赶紧回到她的身边。

后来宋元终于缓过来,也终于发现瞿让的不同,对她已故父皇的所为感到了震惊时,瞿让还轻松笑道:“值得。”

她因为父母双亡而消瘦的身子,恰好有他因削骨之痛而消瘦下去的身子作掩护,宋元心情好时还会跳起来同他比比身高,然后笑道:“相貌再像也没用啊,你看你悄没声儿就长这么高了,孤得怎么长才能同你一般高?”

但这些在瞿让看来根本不是事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眼底带着笑意地看着她,觉得只要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看着她有说有笑的模样,就什么都值得。

削骨之事不是一次就能完事儿的,伤口恢复起来没有这么容易,想要之后恢复得让人看不出来,更不容易,瞿让不能再继续睡在房梁上,否则休息不好也不利于伤口恢复,而且天气炎热,稍有不慎伤口就容易感染炎症,瞿让自己没当回事,宋元却非常坚持。

“你受这种痛、忍这样的苦去削骨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气呼呼地看着他问,“到时候伤口恢复不好,脸上两边一边一个伤疤,像蜈蚣似的,孤为了同你一样,是不是也得去往自己个儿脸上割两刀?”

瞿让这才老实。

这次才真正感受到当官家是种什么滋味儿,瞿让躺在宋元的床上,亲耳听到宋元将小黄门们都赶出去,亲自照料他,问题是她自打出生起就没伺候过人,三不五时弄疼瞿让的伤口都是小事,可她还坚持要替瞿让擦身,瞿让多次反对无效,可事到临头,宋元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瞿让就学着她平日里的样子,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跷起二郎腿,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斜眼看着她,虽未明说,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是闹着非要替我擦身?那你倒是擦啊!

宋元那性子,怎么可能知难而退?她双手一抄,亦斜眼看着瞿让,嚷嚷道:“你自己脱裤子啊。”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