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火焰醉鱼不自醉(1)
入了秋时,杨子令手把手教会了御膳房的厨子做了一道改良版的火焰醉鱼,孤吃着觉得比起幼时吃过的味道,这次居然别有滋味,便设宴邀了众臣一道品尝,在宴会上国舅说起郄丹国新君登基,想同我大晋结百年之好,就这几日要派使臣来觐见孤了,席上孤没多说什么,只是让礼部着手去安排郄丹国使臣进京一事,除了席到半途,杨子令悄悄离席之外,整个过程都十分和谐愉悦。
郄丹国使者很快就抵京来进贡了,国舅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但郄丹国派使臣来这件事居然不是孤最先知道,而是他老人家从中牵线……就注定他没办法低调了。杨子令说起郄丹国这位刚登基的新君,还同他有段渊源。
据说这位新君原先是最不受宠的皇十七子,生母地位低下、面容丑陋不说,据说还因为发病冲撞过他们先帝,所以他们母子二人一直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但杨子令先前因为执行秘密任务去过一次郄丹国,机缘巧合下还救过人家一命,那时就觉得这人是个狠角色,果不其然就逼宫让他父皇退位了。
贾有容听完就笑起来:“那这位新君对逼宫一事,还真是很有经验啊。”
孤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国舅什么心思,现在真是藏都懒得藏了。”笑完就问杨子令,“你不是救过他一命?有交情打听点儿什么出来吗?”
“不需要打听,帝王……嘴里能有真话吗?”他朝孤挑了挑眉,才继续说正事,“已经查到了,国舅确实暗中和郄丹国这位新君达成了某种默契,但剧我对那位新君的了解,国舅这次恐怕讨不着好。”
孤听完玩味地笑了笑,问道:“你们知道孤为什么要在席间上火焰醉鱼这道菜吗?”
这一点贾有容很清楚:“当年娘娘最爱吃这道菜,国舅想必是最清楚的,官家既然在国宴上上了这道菜,怕也是意在点醒国舅,谁亲谁疏,心里总要有点数。”
“但林氏一族总还有些老人,他们虽说并不位高权重,但在族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杨子令还是觉得林氏一族现在是最棘手的,用不得又动不得,很难把握分寸,“且现在那些长辈全被林鑫牵着鼻子走,到时候真和国舅沆瀣一气,事情办起来就难了。”
“国宴上皇后林清琼和皇长子皆缺席,”孤笑了笑,“贵妃却带着皇二子高居皇后之座,林氏一族不满也是常事,这种不满,总有一天要习惯。”
贾有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就看了杨子令一眼,杨子令当然明白孤的意思,但他有他的担忧:“林氏虽成事不足,但就怕关键时刻被国舅顶出来,毕竟还有皇后在,真拿他们开刀也不太好。”
“孤看在林丞和皇后的份上,已经对他们一忍再忍,孤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孤冷笑一声,“别以为孤会一直由着他们闹,孤再怎么亏欠,也只是欠皇后一个人的,林氏一族同皇后没有直接关系,即便将他们全都打压下去,皇后还是皇后。”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真要动林氏,孤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即便不为了林丞,不为了皇后,百年之后……孤要如何去面对瞿让?
贾有容这时开口道:“林大人生前不曾与氏族为伍,死前也只将皇后托付给官家,官家说得对,林氏是林氏,皇后是皇后。”
孤当然知道她是想安慰孤,孤也领她这情,就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杨子令道:“官家宠爱贵妃也要适当收敛些。”
“怎么,”孤一挑眉,“孤还怕他们不成?”
“当然知道官家无所畏惧,”杨子令神色如常,“只不过臣看着不舒服。”
孤愣了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偏贾有容还要靠过来倚在孤的怀里,斜着眼看杨子令,故意挑衅道:“本宫同官家亲热,也在杨尚书的职权范围内?”
杨子令素来要给她几分面子的,毕竟儿子还得靠她照料,当即认怂道:“不敢,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贾有容哼了一声,“说起来上次国宴上,那郄丹国的使臣还特意来给我敬了杯酒,行为孟浪不说,听语调也不像说了什么好话,若不是你及时过来解围,我真怕我会当众给他没脸。”
说起这件事,孤坐得没离多远,当时就听到了,也知道杨子令是刻意赶去解围的,当时压着没计较,其实主要也是考虑到他若是真敢做点什么,惹得贾有容出手了,后果一定比较凄凉。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失落,贾有容要是出手的话,连孤都很好奇到底会把那人整得多惨呢,越想越觉得可惜,不由得瞪了跑去多管闲事的杨子令一眼。
杨子令被孤瞪得莫名其妙的,最后只好摸摸鼻子看向贾有容问道:“黎儿最近……”
然后就被孤打了岔:“孤的儿子,能有什么问题?现在有问题的是大晋的江山,郄丹国原本和我大晋并不比邻,走水路总也得有个二十多天才能到,说是来觐见……有都进了房门才想起来忘了敲门的客人吗?”
其实孤也知道,且不说杨子令本就同那位新君有点儿渊源,即便没有,两国之间隔着这么远的水路,关键时刻想来兵支援,恐怕还没到,先晕船了,到了还能成什么事儿?
所以就很不理解,国舅跟他们牵扯上,到底是图什么呢?
“图彼此利用。”杨子令就像孤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一眼就能看穿孤心里在想什么,“国舅之心已经路人皆知,他若真想举事,其实也不需要郄丹国在实质意义上给他多少支援,只要有这么个后盾在,至少能从气势上让官家产生压力。”
贾有容这时候笑起来:“官家一定想不到,真正同郄丹国攀扯上的,并不是国舅。”
孤实在想不到,除了国舅,谁还有动机勾结郄丹:“那会是谁?”
杨子令抢答道:“是林鑫。”
这已经算不清是孤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到如今还一面都没见过,可真闹了不少事了,孤不禁有些好奇,这么个草包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经贾有容和杨子令这么一提醒,孤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林丞过世那一日,老夫人曾哼唱过一首孤听不懂的民谣,那时没深想,现在想来……老夫人竟然是郄丹人?
杨子令证实了孤的猜测:“老夫人确实是郄丹人,林鑫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他虽然没法子入朝,但他却当真穿针引线,联系上了郄丹国新君,老夫人出身高贵,乃是郄丹国的公主,当今新君的亲姑姑,正因为如此,当年她随林大人私奔到我大晋,林大人才始终没接她进京。”
原来如此……孤眯起眼睛,觉得林丞真也算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主了,同老夫人这一世夫妻,真真儿是值了。
“孤倒有些想见见那位林鑫了,也不是孤想象中那样草包嘛。”孤伸了个懒腰,“林丞这么多年来费心瞒着,你查到也就罢了,怎么连林鑫都知道了?”
杨子令耸耸肩:“想走林大人的门路行不通,自然就往老夫人那边使劲儿了,这人当真不简单,为了同老夫人套近乎,还特意去学了郄丹语。”
孤突然想起来:“可那使臣……”
“使臣全程除了调戏贵妃时说了几句俚语,用的都是我大晋官话,”杨子令接道,“且根本不带郄丹腔,臣这就去查。”
结果第二日杨子令就带来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真相:那使臣根本就不是郄丹人,而是大晋人!怪不得他穿着那身衣裳怎么看怎么别扭呢。孤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连贾有容都敬佩起林鑫来,首先他能想出这馊主意就已经很厉害了,能说服国舅也好,能骗过国舅也好,就更厉害了,最关键的是,难道他不怕郄丹新君来找他麻烦吗?而且他从哪找来这么个不怕死、敢冒充使臣还敢对贵妃出言不逊的二傻子?
对此杨子令的解释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然而等到第二日上朝时,那二傻子就已经被换成了真的使臣,难怪国舅这么从容,就是料定了等孤发现不对劲,即便杨子令再有本事,等他查到时,真正的使臣也该到了,可前后不过就这么五日,有必要先找个赝品来吗?
“有必要。”杨子令回答孤,“林鑫虽然能搭上郄丹国这条线,但他并没有胆子逼宫,他认了国舅当干爹,一直妄想国舅能助他一臂之力,将来皇后若还能产子,他就是将来的国舅了。但国舅自然不能由着他胡闹,故意怂恿他找个赝品来,万一将来举事不成,他自然能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林鑫身上,到时这件事就是林鑫犯上作乱的铁证。”
“想得可真美,竟然还认了国舅当干爹?”说得孤对林鑫更感兴趣了,“难怪林丞在世时一直打压林氏一族,本事没有,野心倒不小。孤真想见见这个林鑫,看他到底蠢成了什么样。”
“还是不见为妙。”贾有容又在给黎儿缝肚兜,“林鑫此人我未进宫时略有耳闻,一张油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些年来之所以一直没能上位,主要也是因为林大人明着放话出去打压他,这次栽在国舅手里,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这个说法把孤给逗乐了,笑着摇头道:“国舅可不会亲自对这种人下手,多半是把人送到孤面前来,惹得孤不痛快了去收拾。”
借刀杀人这一招,国舅用得最顺手了。他了解孤,孤也了解他,孤想把他套进笼子里没这么容易,他想借孤的刀怕也有难度。
杨子令当了这尚书令之后办的最大阵仗的一件事就是办郄丹国使臣的践行宴,那真的使臣语言不通,谁去敬酒都喝,谁去套近乎都笑,结果到最后贾叙之成了主角。贾有容因为抚育二皇子,又因为皇后在病中,要总领后宫诸事,同杨子令的尚书令一起,低调地被封为皇贵妃了,可再低调还是成了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身为如今最受宠的皇贵妃之父,贾叙之道酒杯就没被放下过,谁都过去敬他。
最开始当然是国舅搞事情,连敬了三杯酒,贾叙之推辞都不行,不喝就是不赏脸,不喝就是看不起他,国舅敬的三杯酒下了肚就不得了了,接二连三的人都过去敬,不喝也不行,国舅在一边专门负责劝酒,郄丹国的使者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总还是能看懂的,在国舅热情的邀请下也参与进了敬酒大军中,孤坐在上首眼看着贾叙之被灌得快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