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许多年前的老秋千
这天午后乌云密布,本来阴沈的公园角落,显得更阴沈寂寥。
那儿有一个秋千架,左右两只秋千,左边的秋千一边绳索断了,座椅木板斜斜触着地;右边的秋千微微荡着,上头坐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
小男孩斜着头,像是低声哼着卡通节目里的主题曲,两只脚伸得直挺挺地,坐在秋千上晃。
这是七岁时的阿关。
远处一座大象造型的溜滑梯上,三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聚在高处,盯着这头的秋千看。
「翩翩姊,早上西王母娘娘和后土娘娘带着妳去我们学校时,妳不是说不见小备位吗?怎么现在又要我带妳找他呀。」穿着红衣红裙、一头褐色短发的红雪这么问。
「我没要见他啊,我不想跟他说话,我只是好奇想瞧瞧这家伙而已。」套着黑色棉袄的翩翩嘟着嘴,像是生着闷气,瞪着远处那独自荡着秋千的阿关。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般凡人小孩一样。」穿着鹅黄洋装的秋草,手上还抓着一只草编虫儿。
三人看了半晌,只见阿关始终摇头晃脑地哼着歌。
「我偷听西王母娘娘说,翩翩姊以后要当小备位的保姆,要跟他在一起好几十年耶——」红雪凑在秋草耳边这么说,声音倒是没压低。
「我才不要!」翩翩皱着眉,怒气冲冲地说:「跟这个笨小孩在一起几十年,那岂不是闷坏了,我喜欢跟妳们在一起,当个凡人多不好玩!」
「是啊。」红雪点头附和:「变成凡人,没有翅膀,不能飞了。」
「我不想没有翅膀,我不想不能飞。」翩翩皱着眉,认真思索着失去翅膀之后的种种不方便。
「啊!」秋草突然缩了缩身子,低下头说:「他往我们这边看呢。」
「嗯?」翩翩和红雪望向秋千,果然见到阿关抬起头往这滑梯望来。
「关家佑,你要玩滑梯吗?过来一起玩啊——」红雪突然开口这么喊。
「妳干嘛喊他,我又没有要和他玩!」翩翩有些着急。
「我猜他没认出我。」红雪吐了吐舌头,指着秋千那儿的阿关。
阿关只是呆了呆,左右看看两边,由于秋千和滑梯有段距离,加上此时红雪可没戴着那副大红框眼镜,因此阿关倒也没认出红雪正是他们班上一位不起眼的女同学,他甚至没听清楚红雪是不是真的喊他。
「他站起来了。」秋草又探出头,望着秋千那儿。
三人只见阿关下了秋千,一动也不动地呆望着一旁树丛,跟着后退了两步,像是见着那树丛之后的可怕东西。
「他在看什么呀?」三人好奇地顺着阿关的视线,盯着那处茂密矮树丛,从那矮树丛后头走出来的,是一只黑毛野狗。
阿关又后退两步,像是有些惧怕这只野狗,这坏家伙是这几条街上著名的恶犬,体型不大,但性情顽劣,这两周一连咬过六个小孩的小腿肚了。
「这个笨蛋,连狗儿也怕。」翩翩不屑地摇了摇头。
「但……小备位只是个凡人,他不会法术呀。」秋草楞楞地说。
「哈!」红雪倒是瞪大眼睛,露出一副想瞧好戏的神情。当她听着那黑毛狗一声吠叫,见到阿关转身拔腿要跑的那瞬间,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哇——」阿关用尽全力跑着,他只觉得后头野狗的细碎脚步声跟喘气声越来越接近,跟着小腿一阵刺痛,绊了一跤,整个人哗啦啦地滚倒在偏僻公园里的草丛堆上,那野狗疯了似地啃咬着他的脚和鞋子。
「汪呜——」野狗突然哀叫一声,奔离阿关身子,胡乱吠叫一阵,跟着又对阿关低声鸣吼,一副又要扑上来的模样。
阿关吓得口唇发白,勉强挣扎坐起,只觉得小腿十分疼痛,也不晓得有没有给咬破。他见那黑毛狗还恶狠狠地瞪着他,害怕之余,挥手大叫:「你滚开——」
不叫还好,阿关这一叫,那黑毛狗又冲了上来,扑在阿关身上,要咬他脸。
阿关惊恐至极,挥手乱打,他的胳臂让那野狗咬着了,死命甩着,也甩不开。
「汪呜——」野狗又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弹起,在地上翻了个滚,哀哀怪叫地夹着尾巴逃了——是被翩翩在远处扔来的石子给打跑的。
「呜……」阿关摀着流血的胳臂,又卷起裤管看看也给咬破了的小腿,呜呜哭了起来。
「真没用。」翩翩和红雪、秋草等早落在滑梯下,跟到了一株树后,探头望着阿关抱着脚哭。
翩翩手上还抓着两枚石子,她见阿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想到自己要为了这爱哭鬼,弃了翅膀化作凡人,在人间保护他几十年,不禁有气,她扬了扬手,倏地将其中一枚石子掷向阿关,不偏不倚地打在阿关脑袋上。
「哇!」阿关给那石子打得痛极了,又惊又怕地站起,四处张望,视线还没转到翩翩等躲藏的树丛那儿,后脑便又捱了一枚石子,几乎要将他打得向前扑倒在地上。他抱着头,一跛一跛地逃着,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不想看了,越看越气。」翩翩哼了哼,燃了张符令通报据点神仙们,就要离开。
「咦,翩翩姊,妳不帮他治伤吗?」秋草楞了楞问。
「不帮,痛死他最好。」翩翩整了整头上那小小的棉袄帽子,背一抖,现出雪白翅膀,她轻轻摸了摸翅膀,像是十分宝贝这对翅膀,身子微微浮起,说:「不想理他了,今天西王母和后土娘娘亲自下凡,晚上还有会议,咱们不能玩太久。」
「西王母娘娘和后土娘娘,这次专程下来看小备位,我们趁闲偷偷瞧瞧小备位,应该没关系。」秋草这么说。
「不不……我都说我不见他了,我只是好奇看看,不想让其他神仙知道我来看他,我要赶快回去,免得大家都知道了……妳们也别玩太晚了。」翩翩连连摇头,一振翅膀窜起老高,化作了一只蝴蝶飞得远了。
「咦?翩翩姊飞走了?」红雪手上捧了些碎石子和坚硬的树果,欣喜地跑来,一见阿关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又见翩翩要走,露出失望神情,却仍不愿抛下手上那些石子,噘着嘴问:「小备位人呢?是不是翩翩姊跑去追着他打了?」
「红雪姊,妳得负责保护小备位这六年的安全,怎么反过来欺负他呢?」秋草不解地问。
「哈,因为好有趣呀!」红雪呵呵笑着,这才抛下了手上的石子,盘指算了算自个儿今日还有哪些任务没做完,一看天色,急急地向秋草告别,也飞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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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呜呜……」
七岁的阿关抹着眼泪,呜呜哭着,一路奔跑,他的爷爷在去年的这一天过世。
他特地提早写完功课,独自出门来到爷爷生前时常带他来的公园里荡个秋千,回想一下爷爷,可没想到会碰上那只凶恶黑毛狗,还莫名其妙地捱了两记石头砸。
年幼的他无法做出一些更加深刻的情绪反应,他仅仅觉得在这一刻,腿上和胳臂的破洞好痛好痛、脑袋上的肿包好痛好痛、那只黑毛狗好讨厌好可怕。
他好想好想他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