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安室透刚打开酒店的房门便闻见一缕淡淡的烟酒味,他捏着房卡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很快放开,他转头看了一眼玄关处的镜子,男人清隽的眉目之间已经带了一丝倦色。
他走进客厅,窗外风雨交加,萧瑟冷雨拍打在窗玻璃上,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紧急出口的照明指示在角落里微弱地散发着一团浅绿色的光晕。
高耸入云的塔楼在云间若隐若现,仿佛可以一脚便可以踏入纸醉金迷的万丈红尘之中,那云彩如同轻纱薄雾却又触手可及。落地玻璃上漂浮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倒影,模糊的镜像悬浮在睡意黯淡的城市半空之中,270度的落地玻璃后面是无边际泳池,灯火辉煌的商业区像是梦境中编织出的海市蜃楼,清冷的银色灯光打在泳池里,反射出一种极淡的青蓝色,如同浅海之下半残的月色,照得屋子里晦暗不明。
窗边的吧台上坐了一个女人,一只脚悬在半空之中,银色亮片的高跟鞋随着小腿的摆动摇摇晃晃。她指间挟一支香烟,烟灰已经烧得很长了,明暗之间的只余一点微弱的橙光,烟头袅娜上升的细细烟气,仿佛一颗寂寞而遥远的寒星。
她身侧卧着一支打翻了的酒瓶,是酒店里配备的竹鹤,大半的酒水顺流而下,汇成一汪清浅,华丽宁静的雪莉和微微的酒桶泥炭交错,混合成了优雅细腻的秀丽香气。
黑色的长发随意地垂在颊边,尚且湿漉漉地滴着水汽,大约是刚从泳池上来。身上却穿着一件白色的蝴蝶结绑带长礼服,月色打在她白皙裸/露的背部,像是上好钧窑瓷薄薄的釉色。
她倚靠在一侧的玻璃之上,此刻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绵长,似乎是睡着了。
夜色静静地凝视着她,似是蛊惑人心的海妖。
安室透无声无息地踏上客厅里铺陈着手工羊毛地毯,精美的描金花鸟在映入窗内的清冷灯辉之下勾勒出细致分明的轮廓。
他没与直接走向她,而是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一会儿。
这时候吧台上的女人忽然睁开了眼,望向了他的方向,安室透凝伫于黑暗中,没有刻意避开目光。
安室透很少穿得这样正式,一身黑色的西装更衬得他高大挺拔,自有一种翩然如玉的风度,气质沉稳而内敛,却不失锋芒。
藤原真央朝他看了过来,那双先声夺人的眼睛总叫人过目不忘,不笑的时候她看起来有些冷漠,目光深邃如寂月沉潭,偶尔潭中水波微闪,那光亦是清冷的。
藤原真央忽然说要和他约会的时候,安室透正在从神山高中返回东京的高速上,他从她过分冷淡的语气之中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却没能深究那到底是什么,此刻安室透站在她面前,嘴角微抿,唇线清晰分明,声音低沉,似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叫了她的名字:“真央。”
藤原真央看了他半晌,脸上忽然漾起清明又浅淡的笑容,“安室先生。”
夜色已经深了,风声萧萧雨意绵绵,她身后的泳池碧波荡漾,池中装了一排射灯,光影随着雨点打落的涟漪摇晃,映得屋中月白缥色沉沉,纤细似画中清潭。
安室透走向她,这时才看清她面前放了一盘上好的榧木棋枰,十九线纵横,仿佛还带着薄雾清晨的木质芬芳,棋笥之中的棋子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细碎而纯粹的光辉,藤原真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伸出手指,拨弄着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似是嘈嘈切切。
“我记得第一次看《伊豆的舞女》,高桥英树问吉永小百合会不会下棋,本意是指围棋,舞女说着‘当然会’,”她拿起了一颗黑子,不偏不倚,落在了棋盘正中央:“于是两个人下起了五子棋。”
她沉默地盯了棋盘片刻,神色没有丝毫起伏,连眼尾的弧度都未曾改变,随即目光随即偏移,看向安室透:“其实在围棋里,一般默认由较弱的一方,执黑棋,行先手。既然如此,那么我先来吧。”
手中的香烟早已染为灰烬,散落一地,借着朦胧的夜色,她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摸到打火机。
“嚓!”
小小的火苗伴随着金属打磨的声音亮起,如同一条幽蓝的舌舔蚀开粼粼的黑暗,飘渺而跳跃的火焰熏染开一团橙色的光晕,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安室透逆着光,浓眉之下漆黑的眼睛神秘莫测,深邃的眼窝轮廓鲜明,他在藤原真央的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她手中的香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胸中忽然汹涌起急切的焦躁与厌憎。
藤原真央倚着背后的玻璃,姿态闲适却仿佛能够踏碎万千星火,她摁打火机玩,火苗一明一灭的,照在她脸上,眼睛里盈盈地闪着光,却是波澜不惊。似是那海妖的歌声,空灵、遥远、缥缈,却让人有一种几乎眩晕的虚幻,仿佛连整个人都被勾入未明的世界。
“我不知道你还抽烟。”
藤原真央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将手中的烟浸到烟灰缸浅浅的水面上熄灭,忽然歪头看他,仿佛露出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我不抽。”
她没有多做解释,安室透拿起了棋子,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下起了五子棋。
三子连线,围追堵截。
“我追查十七年前羽田浩司的案子,是因为我哥哥以及我喜欢的人涉及其中,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她放弃了所有意味深长的说话方式,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开场白。
安室透扶起了倒在一旁的竹鹤,发现还剩下小半瓶,于是往藤原真央手边的酒杯里倒了不少,酒杯的边缘还有一个被隐约擦拭过的口红印,安室透的指腹在酒杯边缘划了个圈,随后在她刚才喝过的地方用指尖轻磕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抬起酒杯喝了一口,好像一个吻。
藤原真央落下一颗棋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继续说道:“那次事件在jukehotel里一共死了两个人,羽田浩司和amandahughes,既然你调查过,应该知道他们的大概背景,然而事实上,羽田浩司才是那起案件的主要目标。”
“当时组织里有一对科学家夫妇,姓宫野,就是几个月前叛逃组织的那位天才科学家sherry的父母,他们接手了组织核心项目药物的研究,但是很快发现了组织存在问题。宫野埃琳娜在结婚前的母家姓氏是世良,和羽田家是世交,当时的四冠王将棋手羽田浩司具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当时的会面,大概率是希望通过amanda来联合fbi以及cia的势力铲除组织,而组织的所有资料都必须在指定的电脑上观看,无法外接存储设备,于是羽田浩司则将全部的内容依靠脑子记了下来。”
“但是amanda这种地位的人物,在进出这样的场合的时候身边必然携带保镖,所以应该联系了fbi或者cia的人,当然了,这个保镖所指的并不是报道里提到的浅香,那个浅香显然是rum在执行任务后留下了纰漏后虚构的人物。”
藤原真央从安室透手中接过了杯子来喝了一口酒,他在这个时候插话:“也就是说,是amanda那个不知名的保镖出了问题?”
“无法确定。”藤原真央顿了顿,似乎是酒气有点上头,眨了眨眼才继续说道:“因为宫野埃琳娜的姐姐是mi6的特工。”
安室透从她手中接过了空杯,又往里倒了大半杯,迅速意识到了藤原真央话里所蕴含的两层含义:其一,她和世良家的两姐妹有一方有非比寻常的关系,如果是组织了解的的情况,应该没有办法那么准确地定位到具体为mi6的哪一位特工。其二,无论这次会面的消息是从fbi、cia还是mi6透露出去的都有可能,因为组织在这几个大名鼎鼎的谍报组织当中都有眼线。
藤原真央托着腮看他,脸颊绯红透露出一点少女的姿态,她笑了一下,好像能够看穿安室透在想什么。
“你似乎不太了解。”藤原真央定定地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眼带着一点笑意:“组织建立的时间,是在二战结束以后,当时各国都在敌方正营之中安插了间谍,而且在整个世界都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发生了很多现在看来违反人性的事情,比如……人体试验,贝尔摩德所服用的药物,便算是战后的产物之一。”
安室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摇晃着酒杯的手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藤原真央仿佛并没有看到他所露出来的这点小破绽,于是继续说道:“乌丸莲耶当时建立组织的方法,就是接收这部分因为单线联系而在战后无法归国的间谍。”
藤原真央看向安室透,他穿西装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看,此刻微微抬起她那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松开领带,如同庄严的背后潜藏着逸乐,静谧的背后隐藏着痴狂。
“直到现在,组织也维持着这一传统。”藤原真央看向他,双眸之下如同揭开了一道神秘的咒语,丝丝妩媚流淌出来,不挑逗,却极度美艳,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想摧毁她的冲动:“因为组织所招收的人才本来就是以谍报组织的择选为标准,所以gin才会有数不尽的叛徒需要处理。”
她看向安室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想要看穿那双如同海面上漂浮这点冰山一般幽蓝的眼睛下到底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急急忙忙的剖析之后像是失了声,仿佛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讲完了,只能期期艾艾地等候着对方的回应。
安室透看着藤原真央过于复杂的表情,显然早已从她意味深长的暗示之中明白了什么,千头万绪同时涌起,在脑海之中沸反盈天地撕扯着,许久,他才哑着声音说道:“我调查羽田浩司案,是因为小时候曾经遇到过宫野埃琳娜,她给了我温暖和光明。”
藤原真央看着他,内心不断下沉,眼睛里却流露出了藏不住的焦躁与期盼——
还有呢?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安室透有一瞬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喉结飞快地滚动了一下,很快又强忍住了。
他用尽了全力保持着理智与克制,他知道了藤原真央的秘密,这一切让她当初那句“我有绝对维护组织的理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为“明天”筹划的时候,国家与藤原真央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对立面。
安室透飞快思索着自己所露出的破绽,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几天前出现的夏岛静子身上,如果说当时的匆忙掩饰没有瞒过藤原真央,降谷零,是因为这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