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心
过涞水的契丹人被截了后路,如同被团了入锅的肉丸子,是下水还是下油,全看这边的火力和技巧。
不巧,这边的技术不过关,好好的肉丸子下锅,变成了炸元宵。
煊威公这边的将士虽猛,却无章法,反倒被拼死一搏的契丹的压制住。
薛九源见状,催促纪南风,“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纪南风目光微闪,看着火光下的少女。
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不带半点女儿家的娇气,生杀予夺时,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不决。
她似一块藏在熔岩灰烬之中的黑曜石,只要稍稍细心扒熔灰,便能看到那抹黑亮到耀眼的色彩。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他不想离开,仿佛只要错个眼,眼前的珍宝就能被人抢走,离他遥遥。
“你不是要找你妹妹?”薛九源不解地回视他,“做土匪,能得一方的消息,比不得为官名正言顺。再说了,等你找到你妹妹时,你是想让她有个土匪哥哥还是要有个将军哥哥?”
“左右是我妹妹,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会不认我。”纪南风嘻笑着,不以为意,“若到时她哥哥嫂子一起有了,止不住有多高兴呢。”
薛九源眼中闪过讶异,看向逐渐落败的晋军,“要打败西宁侯,便要打败他各个方面,不仅是武力。”
“纪爷,只想着自己的人,在这个世道可得不到真正的家和人满。”
话音未完全落下,听到了第四波人马冲驰而去的声音。
两人循着声音看去,一个个身着战甲的人冲进契丹军中,成为了煊威公将士的一大助力。
战甲上的冷光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为首的将领对煊威公大喊,“末将许义,奉西宁侯之命,前来相助!”
薛九源唇角扬起自己都察觉到的弧度,“瞧,你输了。”
纪南风面色一沉,即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薛九源在原地停了停。
其实,她早就安排好了接应文虎的人,并不真的急着走。先前那般说,不过是猜到了纪南风想说什么,有意避开。
她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在紧要的关头让自己抽身离开。
记忆里,自己一直是这么做的,不知道为什么,战场让她觉得热血沸腾,军营却让她觉得全身血液都似掺了冰渣子一般。
她握了握手里的令牌,对许银宗的排斥少了几分。
那个人是瞧不起她,是诓了她,可她并没有用他给的令牌便见许义出现,可见,他心里始终是装了这一带的安危的。
“想要上战场痛快厮杀,不是没法子。”
许银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声线微凉,轻轻的,带着别样的蛊惑。
薛九源看到他便想到被他抢走的弓,啧了一声,嘲道:“你倒是军营里的老大,还不是为了要掩藏你离京的事实,只能派手下的人出战?!”
“别诱.惑我。你与我半斤八两,谁又强过谁?”
“你总在为别人的未来谋划,为何不为你自己谋划。你想待山寨里,让你日后的儿女有一个土匪娘亲?”
许银宗难得地耐心劝导。
先前她劝纪南风时,他便在暗处听着,觉得既是她拿来劝人的话,用来劝她也当时不错的。
薛九源邪邪地勾了勾唇角,“哟,都说到儿女了,可我连郎君都没有呀。”
她轻佻勾起许银宗垂至身前鬓发,“难不成,侯爷改主意了?”
许银宗想要移开视线,却不自觉将目光转到了她的面上。
梦里,她上阵里骁勇,居家时娇憨,他与她有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世人都道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女战神,只有他知道……
她会在画着图纸时墨汁蹭到脸上,待他去擦时露出如孩子般纯真的笑容。
她会制造新兵器的模具时短了耐心,一个用力,将手里的东西捻成齑粉,收到他的目光时,又垂眸认错,无害又单纯的样子,让他舍不得责备一个字。
她会想要在他生辰的时候给他拉一碗中间不断的长寿面,结果差点烧了伙房,还将面煮成了一碗黑糊糊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只记得梦里的自己把那碗黑东西都咽了下去,笑着夸赞。
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笑的时候,让他的姑娘眼里点满星光。
眼下,他僵硬着身子,微微后仰,薛九源就似一个想要求一个答案的妖精,用言语神色举止勾着他的神魂。
“许侯爷,你说说,你这心里面,是不是早就悄悄地喜欢上我了呀?”
她的手指,点在他的胸膛,梦里交缠的场景袭来,让他如处炉火之上,热意滚滚。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承认了,微微颔首间,带着碎冰的风吹进领口,骤然回神,“你跟我回军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也会给你寻一个妥当的夫婿。”
他看到她骤然变得冷漠的脸,理智回笼,“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般好好照料。”
“可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哥哥。”薛九源嗤了一声,无趣地放开他,将令牌拍入他怀里,“许侯爷既然这般没诚意,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令牌还给你,别拿来恶心人。”
微一顿时,她又补充道:“许侯爷真当以为自己天下无双,是个女人都要为你倾倒,死心踏地地等你垂怜吗?你瞧,小玉儿没对你动心,就连我,还觉得纪南风比你要顺眼得多。”
山下,是生死的角逐,山上,是命运的审判。
许银宗确定自己在她身上再也感受不到情意,心里空荡荡的。
薛九源带着人潇洒离开,留着他立在原处,似个真正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