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薛九源脚下步子微顿,转过身来,“战场胜败常有,因为输了就报仇,非薛家人所为。”
她说得很认真。
只要扯上薛家的事,她便不能马虎。
纵然薛家战败是有内情的,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又没有证据,说出来,非但不能为薛家正名,反倒叫人觉得是薛家输不起。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能拿出证据来,证明当日的事情……
如梦里那般,她与人说,对方也只不过还以她鄙夷,“我虽是女子,也非将门,却知兵法里有兵不厌诈之说。若是个个都像你这般,家里的人战死了就要死要活,搅乱别人的生活,那契丹对我们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契丹有多少人死在薛家人的手中?”
脑中突然冒出这一段话,她愣住,仔细去想那个人的容貌身形,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纪南风思索片刻,“我以为,他不可能是薛家人的对手。”
如今薛九源与许银宗几千人就能把他们三万人吞下,当初的薛家出动的是威虎军全数,是薛家军中最精锐的部分,用的是最精良的装备。
即便是被突袭,也不可能败成这样。
这件事最大的破绽,就是败得太彻底,一个活口都没留,仿佛是在刻意掩藏着什么。
他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见薛九源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你早就知道了?即便这样,你也不杀他们报仇吗?”
“不杀。”薛九源眨眨眼,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不仅不杀,还要放他们回去。”
“怎么放?”
狐狸鼻子就是灵,嗅到了计谋的味道,不再追问,如同身心放松了一般扬起唇角,“需要我做什么?”
薛九源也笑了,“同我一起看好戏便好。有你在,我不会无聊。”
这话说得发自真心。
薛九气是她弟弟,可她得把人藏着。
林玉苏与她交好,她又不想让她涉险。
至于许银宗……她觉得要保持恰当的距离才好,毕竟他们都已经过了那个可以不设防的年纪。
纪南风微一愣,笑容淡了少许,随即更甚,真心地笑出声来。
和以往常挂在脸上招牌狐狸笑不同,纯真得似个得了糖的孩子。
薛九源玩心倏起,就着他脸上的软肉戳了戳,“有个小酒窝!纪南风,你要多笑!这样笑才起来才能把好看的酒窝露出来!”
“纪将军……”
纪南风刚应下声,就听到耳边传来怯怯的声音,偏头瞧去,却没说话。
薛九源也看过去,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病弱的女子。
女子瘦得似乎能被风吹倒,头上用几根被洗得发白的发带固定着,身上的衣裳有些短了,露出一截洁白却枯瘦的手腕,但她衣裳的制式,却是宫中的主子才能穿的。
薛九源在梦里和现实都没见过这个人,但听说过。
传言成安帝与元后感情甚笃,自元后死后,后位空悬,但元后在生嫡公主之时难产而死,成安帝看到女儿就想到死去的元后,只给了一个思字,就再没见过她。
大家也不知成安帝给的是名还是封号,总之,大家叫她思公主就是了。
思公主在宫里过得连个寻常的宫女都不如,倒是太子会偶尔接济她一下,但也声称怕惹恼成安帝,不敢过多接济。
在薛九源看来,两父子在为自己的不当行为上找理由能力惊人地相似。
思公主局促地拉了拉衣袖,“纪将军,你不记得思儿了吗?”
“开年的时候,思儿被人推进水里,是你救了我。”
薛九源眉心跳了跳。
她虽不太关注薛家以外的世,梦里还是听了一嘴,思公主摔进水里,殁了。殁得无声无息。倒是太子因此与成安帝大吵了一回,引得成安帝重病。
后来,听说太子想让她入宫侍疾,太子府里也闹了一场,最终去的是太子妃。
便与她无甚关系了。
将梦里离奇的经历甩出,她一脸八卦地看向纪南风,好奇这番偏离会生出怎样的际遇。
后者却是一副恍然的神色,以扇击掌,“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宫女。”
他笑了笑,并不在意,“不过是小事,咱们薛将军救的人更多。我也是被她救的。”
薛九源不信纪南风这样的人看不出思公主欲言又止的心思,不过人家不愿意接话,她也没有掺和的意思。
思公主茫然地看了一眼薛九源,更显得卑微了,声音更弱更软了些,“我……我想报答你。宫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欺负我,只有你会出手帮我……”
纪南风把扇子搭在薛九源的肩上,“巧了,我也想报答薛将军。”
思公主不明白为什么纪南风要回答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她能感觉到地纪南风对她的疏离,眼里蓄了泪,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纪南风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但薛九源在身边,他不想让薛九源觉得自己是个会欺负女人的人,“女人除了你之外,都是麻烦,动不动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她了。”
他蒙冤叫屈的惨样,把薛九源逗乐了,也把思公主将要垂下的泪给吓了回去。
薛九源没有要与思公主亲近的意思,也不打算挑破她的身份,“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得过他帮助的人也不少。你若是想报答他,便尽己之能,做些好事。”
思公主眨了眨眼,清亮的大眼里不含一丝杂质,“是为将军积福吗?”
薛九源不知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受过些什么教养,听她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