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敌（捉虫）

许银宗眉头打起结来。

这莫山王来得真不是时候,不早一点，不晚一点,刚刚好在他鼓起勇气透露一点心意的时候来打断他,这仇，是结在国仇之外的。

他脸上的冰霜覆起，“昨夜领了武器的,摆阵迎敌,未领到武器的。守营！”

随着令下，原本还茫然如散沙一捧的将士们突然就懂了,有序地排兵布阵。

“我滴个乖乖……就这样？不需要解释？”薛九源心里直犯嘀咕,初到军营时因为一批武器就围着她不肯罢休的,难道不是这批人？！

她不知道在许银宗的军中,有一条明令,平日可以闹一闹,但在有敌来袭的时候，只能听命。

此时，她没有在这一点上多想,看着击鼓再闯营的敌军,钦佩地瞧了一眼身边的男子。

冷峻却有几分柔和的线条此时看起来多了几分硬朗,单单立在这里,就如军中的定心神针,仿佛不会败倒一般。

将士们还在排阵,敌军还在来的路上。

每一瞬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她却在这一刻成了最闲的，欣赏着差点与自己拜完堂的人挥舞令旗的模样。

不可否认，即便他显着病态,舞动阵旗的力度却半点不弱,认真的模样，一如以往迷人。只是她不再如以往那般意动了。

许银宗挥着令旗，凝眸看着面前的一切，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分来三分视线。

薛九源莫名地从这淡淡的一瞥中体会到了问询的意思，嘻嘻笑道：“大将军是怎么确定他们会先击鼓再袭营的？万一……岂不是来不及布阵？”

许银宗排好最后一阵，将令旗交给许义，接过后者递来的枪，“因为对方领兵的是莫山王。”

他语气稍凉，似有不快。若那人来得再晚一点，他便能与薛九源拜堂。眼下心愿未成，怒意堆积。

薛九源微一愣，颔首。

莫山王生性多疑，有勇少谋，对耶律阿也视如亲儿。先击鼓再袭营，既是为了先探虚实，也是为了大张旗鼓地打败他们，为耶律阿也报仇。

这是一个想要鱼和熊掌兼得的贪心人。

可惜这世间，对贪心的人从不友好。

发现她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许银宗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唇角，郁气散了去，“九源。”

听他这一声，薛九源稍稍有些恍惚。

他在安阳寻到自己时，似乎也是这般温柔又克制地唤自己。

她歪了歪脖子，想要听得更确切些，听得他缓缓吐出二字，“来了。”

他的力道集中在手中的枪上，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随着银枪击地的重轰声，尘埃从枪底一圈圈荡开，满营的将士士气与杀意蓄满，如决堤之洪，释放出去。

薛九源“嗯”一声，血液随之沸腾，抽出早准备好的大刀，翻身上马。

大红的嫁衣迎风飘起，映满许银宗的双眼，扬出几分笑意。

梦里的薛九源以及成安十九年之前的薛九源，都喜爱红色，连战衣都是红的。

这才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可不待他的唇角扬起，大红的嫁衣便随风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左手接住，听得薛九源没心没肺地道：“还给你。”

他将嫁衣卷上手臂，总算看到了策马跃出的身影。

黑衣如墨，与她发色一体，若不是她发间发带是红色，只怕与即将来临的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自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后，他便慢慢地从镇后方，由许义和别的将领带兵在前，可他这会儿，觉得自己退居得太早了些，以至于失去了这一生第一次能与她共战的机会。

林玉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许银宗身边，“侯爷，给我吧。九源交待了，待她离开后，就让我披上嫁衣站在这里替她，万一有危险，还请侯爷顾全一二。”

嫁衣下的手倏然收紧。

许银宗转脸看向林玉苏，语中含冰，“谁的主意？”

“有必要在意吗？”林玉苏的视线跃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看向薛九源的方向，“左右不过是为了诱敌。是一场戏。”

她撒谎了。

薛九源根本就不会让她涉险，也不曾将他们的计划说出来，更不可能让她穿上许银宗精心准备的嫁衣。

到刚才薛九源脱嫁衣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人家早就知道这婚礼是成不了的。说想嫁人，也不过是因为不能说出真相。

她的血液也随之沸腾起来，她要站在这里，看着薛九源粉她的四郎报仇，穿上嫁衣，还能让契丹人不知薛九源已经下场。至于膈应许银宗？

这是附带的，也正得她心。

婚礼在昏。

两兵交兵的时候，天边现出了烈如火的云霞。

第一股血柱冲天而起，比云霞色泽更深，很快，四面八方的血色盖住了红霞的色泽，天色也黯淡下来。

林玉苏第一次身临战场，每一道血柱扬起的时候，她都有跑过去为人包扎的冲动，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行。

她错开视线，不想去看人世间最合理也最残忍的刑场。

“看着。”许银宗别开视线，冷声命令，“真正的薛九源，会为战场兴奋，不会畏惧。”

于薛九源而言，战场就是她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