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血色
……说是一会就好，余逍再睁开眼睛就已经是第二天。
他揉了揉后颈，心里骂道这个混账玩意居然用自己教他的东西对付自己。他对他这样没有防备，赋远舒竟然偷袭他。
一点也不可爱。
余逍愤愤地锤了一下赋远舒的枕头，权当发泄。可这一锤，却锤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枕头下发出纸张揉搓的声音，他把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一张透着墨痕的信纸。似乎写了不少字。
余逍莫名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摊开一看，登时全身血液都往脑子涌去，顾不上其他，也顾不上骂人，身形迅速往外飞奔去。
……
亭子地下。
赋远舒踩着漫过脚踝的水，行走在长长的隧道中。外面寒冷无比，隐隐约约飘起雪花，这里的水却温热着。
溥格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抖了抖衣袖，细小的雪花被他抖落，触碰水面的一瞬间便迅速融化。
“放血吧。”
赋远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溥格伏低身子：“是，”他咬了咬牙，狠心往手腕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陛下要说话算话，不要我的命，也不要我女儿的。”
赋远舒“嗯”了声，目光淡淡地看溥格的血不停滴落在水里。水底，明明暗暗之间，流转着幽蓝的光芒，忽而又变成银白，渐渐盖过了那幽蓝。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溥格不知道多少次划开结痂的手腕，脸色苍白如纸，看他的确要坚持不住了，赋远舒才道：“差不多，你走吧。”
溥格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摇摇晃晃一阵，跌坐在水面：“多，多谢。”
赋远舒循着水底幽蓝光芒的指引，独自一人趟过红了一片的水，继续朝更深处走去。
……
余逍想了很多，从第一次见到那个臭小孩开始，起初赋小九浑身长刺，到日夜相处，他逐渐变得温和，变得柔软，又到分别几载，好不容易才再次见面。
他一脚踹开大殿的门，闪到丞相面前：“看见赋远舒没有？？！”
丞相一愣，没计较他打扰自己布阵，立刻道：“发什么事了？”
“不见了，不知道他跑去哪了，”余逍把手里的信塞给丞相，让他自己看，浑身的灵力抑制不住地狂躁，“混蛋一个，连我和他的感应都切断了！我找不到他！”
老丞相一目十行地扫完，手不住地抖起来，哆哆嗦嗦道:“这……”
余逍道：“别废话，知不知道他可能去哪？”
丞相道：“赋云陛下做的很多事，我也不清楚，他从来都是自己埋头去干，偶尔让我帮些小忙，找找材料，查查典籍之类……”
余逍闭了闭眼：“那就是不知道。算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去找他，他应该跑不远，找人我来就够了。你继续布你的阵，不要顾此失彼。”
丞相手捏得很紧，又松开，他道：“我会留下的，当然。但若你找到陛下，请告诉他，我查遍古籍，想尽方法……就是想让他能活下去。”
丞相身形佝偻下来：“我错过了很多，所以常觉亏欠，我一直想，往后的日子，要慢慢把那些弥补回来，至少让他安乐无忧。”
余逍深深望了丞相一眼，没对此发表什么评价，只是将信又攥紧了些，沉默地催动着灵力，再次化作一道流光。
【抱歉。】
【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写点什么，留点什么。】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年，已经这么多日月。对你们来说，或许只是漫长岁月中，短暂的相遇，可对赋小九来说，这竟然就是一生。】
【丞相，大将军，这几年没有你们曾与父亲一起的日子那么波澜壮阔，只有每天打打闹闹，鸡飞狗跳，所以肯定也不会有那么刻骨铭心。但这样和每个百姓差不多的日子，只用操心今天吃什么，明天玩什么的日子，是我最喜欢的。当然，最好能和狐狸一起。】
【伍丞相，先请你不必自责，我答应你来皇宫之前，就知道自己没多久好活的，更早，更久以前，在知道自己身上的印记是什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惭愧，我尝试过用刀划掉它，用火烧掉它，但都没有用，赋小九穷的叮当响，把自己弄的受伤还要去花钱开药。最后它长得比我还好，真是好笑。
但我还是在你来找我的时候挣扎，拒绝，因为这太沉重，赋小九是个命脆的家伙，绝无法承担的起，他拥有的，一直都寥寥无几，所以吝啬于分享任何一点出来。
若不是余逍，他可能会在冬夜里冻死，会在拳脚里被人打死，会在无处可去的时候饿死，又或者自己想不开，一头撞死。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活下来了，不管怎么稀里糊涂，还是终于走到这一步。】
寒冷的风像凛冽，刺痛了余逍的脸颊，但他的速度丝毫没有变慢，反而更快，快到看不见残影。他在皇宫之上俯瞰，扫视过每一处可能有赋远舒身影的地方。
【老实说，很羡慕你们二位和父亲的感情，但我还是不喜欢他。因为他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玩弄他人的感情，又替他人做出选择。
因为他轻易地放弃了我无比珍视，却还是求之不得的一切。
】
【我贪心地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得到更多的情感，更多地回馈。这是多卑劣的事——我是要死的，可我还想得到这么多，想让你们因为我担心，想让你们因为我要离开悲伤，想在你们的记忆中成为无法被时间冲淡的存在。】
【陆将军，我是很崇拜你的。虽然你很凶，但是你教阿一剑术，提点习丝修炼，给我防身的东西，你真的很好。有段时间，我非常想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但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大概是烂泥扶不上墙吧。
如果没有来皇宫，我可能一辈子都在酒馆里当个小厮，那其实也不错。但就没办法见到这么多话本里才能出现的神奇法术，能飞天遁地的大侠了。
“持剑要稳，出剑要快，唯有决意，才能使剑魂锐利。”
我虽然剑使得花架子，但是你教我的东西我还记得。只是数九寒冬练功，三伏盛夏舞剑，实在太折磨人，还是“明日一定”吧。】
【阿一，很遗憾不能带你去更多好玩的地方，不过你已经很勇敢，应该自己也可以，实在不行求求习丝，说不定她愿意和你一起。
只是别用话本里的法子，我胡说八道的你也敢用？真是幸好你是豹子，跑得快。你现在打不过她，但我相信你以后可以。】
【习丝，我们其实没说过几句话，你起初冷冷淡淡的，所以我有点不太敢和你说话，但我们应该是朋友吧？
虽然和你说这些还是有些冒昧，但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即便妖的寿命很长，错过也是很遗憾的一件事，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就是一个强大的妖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