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看着战士们娴熟地交替掩护着撤退，兰馨带着郑燕服从陈彪的指挥先一步撤进了“死地”，两个人赶到事先已经挑选的隐蔽地又给后撤的各组战士做掩护，当担任掩护的几个战士过了沟溪接替兰馨和郑燕的位置后，兰馨并没有再往后走，而是站在沟溪边的一棵树旁，借着透过林间枝叶越发明亮起来的晨曦，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匆匆经过的战士。
今晚的战斗实在是太顺利了，兰馨有些不敢相信，她要确定战士们一个不少地、安安全全地跟着自己回去。
到达这沟溪就已经算是开始靠近“死地”的腹地了，而小分队选择过溪的位置又是两岸陡峭的地方，早先的侦察也已经确定是很安全的，但郑燕仍然很自然地站在兰馨身边，而且她习惯地观察地形特点后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更靠“死地”边缘的地方，这样一来，兰馨身后的那棵大树和旁边的郑燕就给她组成了一个非常安全的隐蔽处。
两个战士相互搀扶着走下小溪，兰馨最初并没有太注意，可当两个人就要过去的时候，兰馨看到了其中一个战士的腰上有缠着绷带！
兰馨赶紧招呼他们过来休息一下，问道：
“受伤了？”
那受伤的战士惭愧地答道：
“扔*后没掩蔽好，弹片从鬼子帐篷里又飞出来了……，只是，只是皮肉伤。”
兰馨“哦”了一声，安慰道：
“战场上误伤也是常有的，皮肉伤就不怕，包扎好了吗？还有人受伤吗？”
旁边那战士回答道：
“营长，放心，包扎好了的。还有一个弟兄伤了胳膊，都不严重的。”
兰馨点点头说道：
“那好吧，你们休息一下再往后撤。一路上你要照顾好这位弟兄哦。”
说完，兰馨扭头对身旁的郑燕说道：
“嗯，燕子，等会儿休息的时候你再给这位弟兄瞧瞧伤口，他们刚才过小溪可能会湿水的。”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战士跑回来对兰馨报告：
“营长，彪子班长让您赶紧撤了。”
此时对岸也只剩两组战士完成最后的掩护任务开始下水了，兰馨便对郑燕说道：
“那好，燕子，咱们也走吧。”
兰馨俯身拿起靠在树干另一边的那把狙击步枪，正准备扛到肩膀上去，郑燕看到了兰馨的动作，赶紧走上来抢兰馨手里的枪，同时笑着说道：
“兰姐，这枪得了之后就一直你扛着，我都没好好摸一下！现在该给我扛一会儿跟它亲热亲热烈呗？等会儿休息时候再还给你行不？”
兰馨拍了拍手里的枪，假装是舍不得心爱的玩具的孩子，扭头看了看郑燕，然后一边把枪递过去一边笑着说道：
“你想让我休息就直说呗，真当我这大营长是个贪玩的孩子？哼！好吧，就给你玩一下，可得看护好了我的宝贝哦！”
郑燕接过来扛到肩膀上，笑着对兰馨说：
“我说兰姐，我也就扛一会儿，哪里能玩啊？等回谷口以后，你可得说话算话，得让我好好玩一下这枪！”
看到又有两个战士过了小溪来到大树旁，而他们后面还有一组战士正在收拾也要跟上来了，郑燕大概是觉得有他们做后卫就好了，而且现在马上就要进入“死地”的核心区，这一晚上也都没出任何问题，便兴奋地扛着枪在兰馨前面离开了那棵大树，兰馨则跟在郑燕身后走了出来。
就在兰馨跨出树阴的时候，突然小溪对岸的树林里响起枪声，一颗子弹擦过兰馨的耳旁，而走在她左前方的郑燕则身体顿了一下便软软地往前倒去，兰馨一把抱住她的腰闪身躲回大树后面！
刚刚来到大树旁的两个战士闻声也机敏地扑进大树两侧的树丛中，而刚才小溪边上收拾的三个战士则立刻就地卧倒，然后一边迅速匍匐躲进相对高起的障碍物后一边迅速找寻枪声响起的位置。
那颗罪恶的子弹从郑燕后脑射进后从脖颈右侧出来，而且颈动脉也被打穿，但后脑上的伤才是致命的，当郑燕被射中之时生命就已经开始迅速消散！
兰馨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当她看清楚郑燕后脑和右脖颈的两处伤口，知道就算家荣医生带来也是回天无力了——后脑流出的鲜血中混杂着许多白色的脑液，而右颈动脉伤口的鲜血则如喷泉向往激射！
此时倒在兰馨臂弯里的郑燕已是进气少出气多，而且喘息之间喉咙里带起一股股血沫，兰馨只能徒劳地用急救包捂住郑燕的两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手指缝往外流！
兰馨抱着郑燕的头，声音哽咽地轻声呼唤着：
“燕子，说话！燕子！燕子，看着我！”
郑燕无力地看了看兰馨，费劲地扯了一下脸部的肌肉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而她的手则抓着兰馨使出最后的力气握住，她好像是想要说啥，可她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了，眼睛里的神采迅速消逝，但却并没有闭上！
过去那两年时间，上海郊外到南京成立城外，从西江村到五里墩再到范县和陈家山，兰馨见得太多的血腥和生命的消失，但她总也无法变得麻木，此时看着郑燕那双大睁着却已失去神采的眼睛，她的心更是被撕扯一般的痛！
兰馨含着泪把郑燕的眼睛合拢，再给她稍微整理了一下军装，然后拿过郑燕仍然紧紧握着的那把狙击步枪抬起头来。
手里握紧了枪，兰馨的神经便立刻变得如钢丝一般坚韧起来，她背靠着树干问刚才扑进两侧树丛的战士：
“子弹从什么地方打来的？”
左边的那个战士答道：
“应该是沟对面那块突出的地方，那里有几棵大树伸到了悬崖边上，我们没想到打了一晚上之后还有鬼子能跑到那个地方去！”
兰馨点点头，咬牙恨声道：
“是烈焰队的鬼子狙击手，可能跟我手里这枪的主人还有些关系！那里不会超过两个人，咱们现在有五个人，想办法收拾他！我不能让燕子死不瞑目！”
右边的战士有些担心地说道：
“可是，鬼子在沟对面，我们再过去可要费不少时间呢！而且，天都开亮了，鬼子……”
这战士只是说出此时战斗现场的实情，可听到兰馨耳朵里却如一声巨震，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和未来的任务！
兰馨抬起头看了看被树枝草叶分割得细碎极了的天，从树干后侧过头看了看那鬼子狙击手可能隐蔽的位置，再低头看着郑燕浑身是血的尸体。
是啊，天就要亮了，鬼子追击的枪声也已经开始密集起来，此时真要再过沟去未必就能找到那打死郑燕的鬼子狙击手，自己带着五个战士反而可能陷入困境，所谓报仇就会变成找死啦！
兰馨知道自己的确不能感情用事，谷口的保卫战还等着她去指挥，而在兵力本就不够的情况下，身边的这五个战士正是预备队的骨干力量！
略微冷静下来后，兰馨已经明白郑燕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那个安心的笑容和抓紧自己想要说的话——郑燕的欣慰是她替兰馨挡住了那颗从狙击步枪射出的子弹，她担心的是那个手握狙击步枪的鬼子还在盯住她的兰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