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走投无路
一连串沉重而急促的咳嗽从内屋里传出来,打破了这种不知所措的寂静。
少年像是吃了一惊似的跑回屋里,听得他在唤:“娘亲。”
接着是一连串的忙乱,大约是在替病人捶背,又喂她喝了药或水,里面的女人不时粗重喘息加上咳嗽,一顿咳得没完没了,她似乎也听到了外面有人声,想问点儿什么,可始终没能说出一点囫囵话来。
雪汀微微眯起眼来,心里想着:里面就是大伯母俞氏。曾经那样虚情假意却又趾高气扬的俞氏。逼死了母亲却还口口声声咒骂母亲的俞氏。
她有点可怜那个女人的情绪了,但是并不想走进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她只等着。
重福看看她,似乎是有话要说,但里面的咳嗽太揪心了,肯定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只得忍下了。
阿幂却忽然朝他挪动了一步,以飞快的手法把什么塞到了老管家手里,低声说:“收起来。”
重福没看清那是什么,但掂在手里的分量,以及那个小包裹里面有些东西的形状,老头儿很是吃惊地望着这个自从见面一声也不吭的青衣少年。
阿幂又交代一遍:“收起来。他骄傲。”
刚刚廖迨话虽不多,但一是道歉,二是掩饰,尤其强调的是他已经长大了,家里境况就会好起来了。
很明显,那个十四五的少年还不是重福,还没有被生活打磨到意志全无,他有着不可言说的骄傲。若是让他明着接受人家的馈赠,绝对是受不了的。
而他刚出现时问重福,“药买到了吗?”重福手上衣服里,都看不出藏有药包的样子,他一定是没能买到药,这一家人目前有多需要钱也就不必提了。
阿幂把钱给重福,让他收起来,神不知鬼不觉把药配回来,就算是让廖迨察觉了,既成事实,也就没那么难堪。
迎面是雪汀感激的眼神。
好半晌,里面安静下来。
门吱呀一响,少年走出来,神情里有着无可掩饰的疲倦。
雪汀咬咬唇,想着必须说点什么:“她……她是不是不太好?我……要不我……”
廖迨笑了笑,拦住她:“是绝症了,不过是挣日子而已。你不必进去看她,她也记不起你。”
一顿,他又笑道:“如果记起你来,反而不好受。她是受到了报应,可她心里头不会这么想的。”
雪汀明白他的意思。俞氏对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并无悔意,她坚决地认为廖明廊——当然今天可能也会包括其女,为家族付出不够,所以,再见面,假使俞氏认出了雪汀,大概只会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吧。
又不能对奄奄一息的妇人进行什么举动,所以,又何必去自找这个没趣呢?
可雪汀心里还有疑问,倒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廖迨母子落到了这种地步?
按说怎么也不至于。
当年的变故,廖家堡是势难保全了,可以想象,宗蔼若的手笔那么大,不但惊动了几个家族,还动用了周边的兵马势力。那些人得罪了廖家,必然不可能中途而止,廖家之败,已成冰雪见日之势。
宗蔼若曾经有过一霎的心软,想要给廖迨提供一些余地。可是那男孩当年八岁了,很能够记一些仇恨,宗蔼若最终没有采取可能会养虎为患的措施。
只是,廖家堡纵败,纵然风流云散,一朝人散尽,廖家却也不止是有廖冽那一支而已。
还有身为太守的廖冲,当时在属官任地,根本不在廖家堡,而宗蔼若绝不至于对着廖冲动手,所以想起来,廖冲那一房还是能够自保。
除了廖家本族,尚有不少亲缘旁支,是可以投靠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谁也不靠,就靠着重福这些有能力的老家人,守住一亩三分地总是没有问题。
纵令家败,哪会一下子败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雪汀微微皱着眉头,把心头疑惑问了出来。
“迨哥哥,你只和重福伯伯在一起么?像廖……显安那些人呢?”雪汀歪着头,苦想一些昔日得用属下的名字,她在廖家堡住了不过三个月,而且深居简出幽闭一院,真还是对绝大多数人都毫无印象。
廖迨淡淡笑着道:“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奔途,各有各的前路。那些人原非我家至亲,只不过是指望着我们能带给他们荣华富贵,既然做不到,他们就走了,这是很正常的选择。”
言下之意,他们经历过了不止一次的背叛,那些原来看似忠心耿耿的下属和远房亲属都选择了在大难临头不予跟随。
雪汀明知这时候问他一些往事,等如掀开旧时疮疤,但如果不问,就这么淡淡离去,更是不妥当的。
她小心翼翼问:“可是,不是有二伯吗?你还有四位姐姐?”
廖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见他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似乎是雪汀真的触着了他的痛处。雪汀忙道:“迨哥哥,对……对不起。”
廖迨摇摇头,说道:“难得你都还记得她们。”忽然用手捧住脸,似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重福沉重地叹口气,代替小主人答道:“小小姐你有所不知,廖家堡败亡之后,我们先是去往二老爷处投亲。那时候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出嫁了,三小姐在外游学,唯有四小姐体弱,我们自然是一起前往的。没承想,这一次投亲,却将四小姐折在那里了……”
雪汀猛吃一惊。廖迨是廖冽中年得子,他上面有四个姐姐,雪汀所见过的,只有最小那位姐姐,她仿佛是继承了廖冽虚弱的体质,一直都是病病歪歪的,但也并不像是那种难治的绝症,只要照顾周全一点,那是不至于会涉及到性命那么严重。
可重福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重福沉重地叹息着:“唉,从前大夫人与二夫人关系不好,对于有些待遇二夫人表面不说心里却记挂上了,因此,一旦大夫人和少爷、小姐不得已投靠二老爷,原来的地盘又什么都没有了,二夫人、二夫人……”
廖迨低着头,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淡淡接口道:“叔婶对我们苛刻一点,我还能忍,但四姐自小体弱多病,难免敏感,不到半年功夫,她便一病而亡。我母亲气不过去同婶娘吵,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不得不离开了二叔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