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交枪不交女人
马镇山不抽烟。
以前只有在id团教导队呆过的兵知道,现在全师、全军、全战区乃至全国都知道。不久前一名军委委员亲赴前线,代表中央军委主席授予他个人特等功勋章时很遗憾地说:“按道理应该接你到北京,由一号亲自授勋,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吗?”
马镇山回答:“因为战争没有结束。”
上将什么也没说,当着总政治部主任、第八战区司令、东海舰队司令众多将军的面,匆匆将特等功勋章塞到马镇山怀里,摸出半包烟来。那天的风很大,皱巴巴一支烟递到马镇山嘴里,年迈的上将小心呵护着颤巍巍的火苗,替毫不显眼的中校点烟。
烟终于点燃了,马镇山狠狠地呛了几口。
上将慌了神,“伤还没好?”
“不,”马镇山狠命地又吸一大口,呛着说:“第、第一次,首长。”
唯一活着的特等功臣不会抽烟,这个镜头被记者忠诚地记录在战地报纸上,迅速传遍九百六十平方公里的大地。
特等功臣想再抽一次烟,cb师直属警卫连的士兵无比荣幸地拿出火机。今天没有风,烟很顺利地点燃。马镇山不太熟练地吸了两口,抬起头。
“你知道吗?”
“什么?首长,”士兵的脸红扑扑的,还沉浸着突如其来的兴奋中。
“刚才我真想一拳打晕你,”马镇山平静地说。
士兵像被雷电击中一般。
马镇山叹了一口气,“这事跟你没半点关系,兄弟。”
“首、首长,”士兵睁大眼睛,“袭击指挥所警卫等同于袭击指挥员。”
“我知道。”马镇山点点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造成怎样的后果,这种行动在战时完全可以判处叛国罪。”
士兵松了一口气,他不熟识马镇山,但活着成为特等功臣的事实证明,马镇山绝不是脑袋充血就忘了北的冲动汉子。马镇山坐下来,靠着师部指挥所的土墙坐下来,渐渐有些适应地抽着烟。士兵紧挨着他,像个乖乖听故事的小孩子。
“我想冲进去找师长说道来着,”马镇山说。
士兵似懂非懂,仍然点点头,“您.......是救肖团长?”
“算是吧。”
“算是?”
“qi旅都救不了,一个四拼八凑凑起来的荣誉营能救得了吗?”
“嗯嗯。”
“我没那么做倒不是因为什么罪不罪。可是你知道,就算我拿枪指着师长脑袋,他也不会命令荣誉营出动。”
“嗯,嗯嗯!”士兵拼命点头。
新来的师长确实不是普通人,警卫连很多战士都见过师长有一枚特殊的勋章。军中一下私下流传着一种未经证实的传说,这种长得像叶子的勋章其实比众所周知的一等功、特等功级别还高,但从不举行公开的授勋仪式。可想而知,师长经历过的战斗不比耳熟能详的英雄故事轻松。
“人心是肉长的,我也有冲动的时候,”马镇山摘下腰间的配枪交给士兵,掐灭烟头,站起来。
士兵怔怔望着特等功臣走进师部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他捧着冰冷的手枪,感到莫名的滚烫激荡在体内。
“师长。”
“坐,老马。”
吴品示意勤务兵拿来椅子。马镇山并不老,甚至比吴品小两岁。吴品毫不吝惜地称之为老马,并不因为特等功臣的身份。正如小道消息传说的那样,吴品确实有一枚特殊的勋章。在总政治部的封闭档案里,一级红叶勋章的获得者目前只有四人健在,授予勋章同时也授予个人荣誉称号,他们分别是患有严重老年痴呆症的“红叶”老人(《狼烟深处》反派人物仇唯之父)、节歇性神经衰弱的“红色仓鼠”、表面上暂时看不出问题的“无影冷月”和唯一出自国安系统的“美洲腹蛇”。“腹蛇”听起来很不光彩,吴品的功劳未必比二级、三级获得者高,但承受的记忆要比任何人都具有毁灭性。此时站在特等功臣面前的正是一个默默将自己毁灭过一次的人,人心确实是肉长,如果历史再来一次选择,当年他绝不会签字,他更愿意像眼前这位特等功臣一样,堂堂正正地撕杀,堂堂正正地做自己。每次见到马镇山,他总有一种酸酸的妒意。
“我希望能让荣誉营出动,”马镇山开门见山。
吴品没猜错,马镇山确实是为这来的。但从小就会看面相的他没想到,这个心思慎密、沉稳冷静不亚于庭车常的不惑男人仍然要提出根本没有结果的要求。荣誉营毕竟刚刚组建,个体优秀不代表整体优秀,如果qi旅参谋长亲自压阵都救不了肖杨,马镇山去了也是杯水车薪。他到底在想什么?吴品不禁困惑。
马镇山说那话时,眼睛并没有对着吴品,而是看着一旁忙碌的通信班,目光黯淡。吴品隐隐意识到什么。
“师长同志,我不知道998计划是谁制定的,这个人一定没在部队呆过。”
吴品一字一句地听,伸手接了一杯水,递给他。
“我也明白如此绝密的计划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是有一点,他真的不应该忽略。”
“有些牺牲,是必要的。”
“不,我要说的不是蒙在鼓里被俘的战士,也不是生死未卜的肖杨、段理。师长,在战斗打响以前,3号机场仍然属于二线,对吗?”
“对。”
“按照规定,女性非战斗人员不得派往一线,可是根本没人想到3号机场会变成一线!没人想到!”
吴品心里咯噔一下。
“战斗打响前团后方医院派驻3号机场一个流动小组,女军医1名,女医护兵5名。6个女人,师长同志。”
“你说什么!”吴品真急了。3号机场失守后,师部要求通信总机只接入与998计划及qi旅援救战斗有关的信息,偏偏过滤了id团后方医院院长的紧急呼叫。
“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错不了,6个!师长同志,你到ad集团军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你也许没听说过。”
“规矩?”
“我肯定被俘的战士里没有一个女的,肖杨肯撤进峡谷说明女人没事,带走半个团不是很难,但带走6个女人就必须多付出代价。肖杨、段理都是ad军兵窝滚爬出来的,就算全团死光也不会落下一个活着的女人。”
吴品默然。
马镇山继续说道:“1982年,ad军一个后方医院遭到敌特袭击,某团负责看守的一个连全部战死,两名护士被俘。该团主力当时不在附近,是另一个团去追,一直追进敌纵深十几公里,救回了一个,另一个找到时......舌头已经断了。尽管后来该团在很多战斗中打得异常顽强,出过不少英雄单位和个人,90年代裁军时也没撤编,反倒是追回战俘那个团被撤了,但是该团退伍兵回到地方,不管立过多大功,只要见到那个团的人都抬不起头。在ad军呆过的人都知道私底下骂人最毒的话是什么——你就是某某团的,卵用!”
吴品的额头不停冒汗。他确实不知道这段故事,但早在九十年代就被全国人民记住的那个战争镜头仍然历历在目:“兵败如山倒之际,一名负伤的国军军官竟忘了逃命,端着冲锋枪冲进通信机房.......”虽然只是用曾经的事实虚构出来的镜头,他果断地掐灭在脑海里。他害怕那个属于自己的记忆跟着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