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单子破棋
“风云棋局”已落子两百一十六，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黑棋占据三边两角，攻击之势势不可挡，“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杀手之间的互搏，更适用于这棋局。“夜”字下一枚黑子，如同一把锋利长刀，直切入白棋右脚，这是黑棋攻势中最险的一招，也是最成功的一招，它承接了黑棋开局部下的杀局，开启了之后摧枯拉朽般的凌厉攻势。“断”字底下一子，更是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威胁白棋核心腹地，在这一子威胁之下，白棋再无宁日。棋是如此，江湖更是如此，当今天下纷争不断，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明百姓，都仿佛被一只巨手推动着，不得不卷进这场无休止的杀戮之中。
虽无法谋面，但是石文木确信，执黑棋之人，必也是一个用剑高手，杀人之时，攻势似可崩天；隐藏之时，如同暗夜毒蛇；制造羁绊之时，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看到这，石文木不由得想起一句话来：围棋之中每一个棋子都是平等的，但是一枚棋子何时出场、在什么位置出场，价值绝不相同。一如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在即将到来的这场腥风血雨中，你出场的时机、出场的位置，决定了你的价值。
白棋却不似黑子那般处处暗藏杀机，相反，它并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干脆放弃了一边，而腾出手来，将一子白棋落在这天元之处，后续的所有落子，都是围绕这一子展开。这实在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棋中有谚语：下手占边角，高手占腹中。殊不知，这一招虽然高明，但也极度危险，失去三边的白棋，随时有陷入黑棋虎口的危险，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子，白棋却又能岿然不动，任黑棋百般挑衅，百般打击，也难挡它开疆拓土之势。
执白棋者必是一个通时局、知阴阳之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不动则已，动辄动于九天之上。那枚白子落定的天元之位，一如北辰仙宗、魂天神宗、天香宗及他数十家门派争夺不休的霸主地位。当那本是枚平淡无奇的白子落下之后，整盘白棋所蕴含的强大潜能便被充分发掘出来，不仅令黑棋犀利的攻势迅速迟缓，反而有将黑子一举全部吃掉之势。石文木忍不住为执白棋者赞叹，赞叹他的定力，赞叹他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能力，能够将这一百零八枚白子化腐朽为神奇，化平庸为传奇。
这实在是一个高手，是一个百年难有的高手。
石文木很想成为这样的高手，但是，他知道布下这局棋的人，比他更想成为这样的执棋高手。
石文木看罢，端起茶杯，品了品茶。
他已看破这“风云棋局”。
坐在面前的张少阳，却忍不住先开口了，他问道：“阁下可有破局良策？”
石文木不禁再次看了一眼这“风云棋局”，放下茶杯，正欲开口，忽然发现他的左右，竟同时放着两只棋罐，一只满是黑子，另一只则满是白子，张少阳左右亦是如此。
他的目光便倏地从这棋局，移到张少阳身上，神色陡然一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颜色，但张少阳永远注意不到这短暂的变化。
石文木没有立即给张少阳答案，他沉思着，缓缓端起茶杯，仔细地品味着。
张少阳虽然早就开口，但此时也正端起茶杯喝着茶，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显然，他并不急于想要得到答案，因为他知道石文木已明白他的意思，石文木的“破局之策”将至关重要，所以必须得好好想一想。
堂外，风雨渐止，一束阳光穿过乌云，照向大地，照进火云大堂里来。
堂内，一时安静，静的可怕，让人不禁沁出冷汗来。
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紧紧注视着石文木和张少阳，既焦急，也有一分期待。
石文木放下茶杯，心平气和地看着张少阳，却没有开口。
张少阳的目光当然也在石文木身上。
当二者的眼神接触的那一霎那，两人都暗自笑了。
张少阳扬起手，只是一挥，身后的随从以及众侍女们便立即退了下去。
堂内一时只剩下张少阳与石文木二人。
张少阳开口道：“阁下的破局之策，现在可否说出来？”
石文木淡淡一笑，目光忽然明亮起来，他终于开口：“破局之策说不上，以在下棋力，只能勉强把握这风云棋局的鬼变之局势而已。”
张少阳恭然道：“愿闻其详。”
石文木于是说道：“这棋盘上黑白二棋，风格迥异，黑棋锋芒毕露，野心勃勃，以攻求胜，以战养战，似乎要将这满盘棋局全部占为己有才肯罢休。”
张少阳抚掌一笑，说道：“不错！”
石文木指了指这白棋，又说道：“白棋稳扎稳打，韬光养晦，看似处于被动的局势，但其实不然，纵然常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殊不知，最好的进攻也就是防守。黑棋已陷入白棋设下的大局之中，不得不进攻，一旦停下，黑棋必死。”
张少阳说道：“不错，阁下的确明察秋毫，片刻间，竟已看破这‘风云棋局’，真乃一代高手。”
石文木的眼神忽然又落到这棋盘之上，神色沉重许多，缓缓道：“当今天下，杀伐太多，黎民苍生生活苦不堪言，恰如这散落在边边角角的零星白子。”
张少阳脸色忽然严肃起来，目光直直地看着石文木，说道：“虽是如此，但白棋一子落位天元，瞬间便扭转了局势，攻守互换，反倒是黑棋，将成为遭受屠戮的对象。”
石文木当然明白张少阳话中的意思，张少阳这是在试探自己，试探他对于建立武林同盟一事的看法。
石文木沉思了片刻，淡然道：“谁人喜欢征战，天下无道，群贼并起，不得已我辈提刀而出，以战止战，以求天下太平。”
张少阳立刻问道：“天下太平，事关芸芸众生，既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大事。神州大地纵横一万里，人口不下千万，欲做到天下太平，岂是我辈可以力行之事？”
石文木一笑，伸出二指，缓缓从棋罐中夹起一枚白子，猛然落在那“听”字之位，这是棋盘最顶角之处，也是最偏之处。
张少阳不禁低头看去，那一子白棋虽然平庸无闻，落的位置似乎也是微不足道，但刚一落下，黑棋的进攻之势戛然而止。
“风云棋局”已破。
张少阳一惊，他的目光紧紧定在那“听”字之位，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这个位置实在是不起眼。
这“风云棋局”本是一局风云不定，攻守转换频繁的和棋，无论你选择哪边，最后都会发现，你是白棋，亦是黑棋，永远陷入这无限纷争的死循环之中。
但，石文木竟然破了它，二百一十七子，白棋胜。
石文木说道：“一朝江山自有一朝王法，但再完善的王法，也有触及不到的地方，而这些触及不到的地方，不仅是天下百姓平安幸福的关键之处，而且也是黑暗势力盘踞的根源。这些地方就是这个江湖，似有似无，但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其中，都有无数条利益的绳索牵动着彼此。某虽不才，愿意贡献绵薄之力，尽早结束江湖纷乱不堪的局面，虽死不惜！”
张少阳停了停，注视着石文木，眼神里闪着光，忽然说道：“如果在下邀请阁下担任这盘棋的弈棋手，不知意下如何？”
石文木眉宇忽然一紧，目光定在张少阳身上，脸色庄重肃穆。
他当然知道“弈棋手”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张少阳竟想让石文木担任武林同盟的盟主！
“这……”石文木犹豫，一时说出话。
张少阳则一脸平静，只见他轻轻地端起茶壶，给石文木斟满了一杯茶。
随后，二人再次举杯，一同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