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0章红尘 - 仙君人设崩塌 - 面包烤蛋饼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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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0章红尘

人生前的四肢百骸,每处器官都有其称谓,人死后的三魂七魄,每缕意念皆有其名词,在无间道狱亦然。

不过他们喜欢在这些名字前面冠以特定的动词,譬如拔舌、譬如剜肉、譬如剃骨。

他明了皮囊之下是血肉堆积的俗物,心脏剥出来后如何在掌中跳动,肺叶挖离躯干翕张的姿态,血液流空是怎样的声音。

凡间的酷刑忽而显得想象力匮乏,五马分尸其实是温柔的消遣,他也曾感受自己被剁得细碎,或是顷刻化为一滩爆裂的肉泥。

但他还有心思去不着边际地联想,内脏扯出纷纭的肉丝像孟夏飞絮,溺亡是淹没在潮汐的子宫里,割开喉咙的时候,呼吸血的味道会更加清晰。肉体惨不忍睹的暴毙并不是折磨,而是炼狱好心休憩,在他们要将魂魄一片一片削尽之前。

这些碓磨锯凿、斫锉镬汤,洛肴逐一试过,可惜在万千死相变换中疼痛都杂糅到了一处,分不清究竟哪种最苦。

或许最苦是将他缝合的记忆针线像织就了月光的余温,如此苍凉、霜白,到所有前生事都忘却,好似从来没有去往过那片尘土。

等他想起自己为何受这般苦契,定要撸起袖子和阎罗好好理论。

不过十殿阎罗一纸缓刑,让他替行阴差之任,洛肴不禁暗忖地府是不是人手凋敝,又琢磨这算不算从九品芝麻小官,苦契能否少个四百九十九年。可惜阴差不好办,直到此次回地府,他才寻到四件器物中的一物。

判官的话语意不明,洛肴心不在焉道:“随身携带?”手上将工整的垂穗拧乱,结成麻花,再重新一点一点梳理得整齐。

判官含糊其辞:“或许。”

判官见洛肴突然坐得端正,罕见从没个正形到有点正形,嘴里大悟般地“噢”一声,以为他想起些什么,纳闷间却听他自恋到:“他心悦我。”

真是聋子吹笛摸不着调、瞎子弹弦儿不靠谱。判官服了,抄起功德笔作势赶他:“办你的差去,小心我在阎罗那参你一本偷奸耍滑。”

“阎王爷明鉴,我可堪称地府劳模。”洛肴唇角一勾,身子迈出门槛却忽然探个脑袋回来,“差点儿忘了,南枝说那漌月仙君的命是被人吊着的,这恐怕不符地府规矩吧?”

判官头也不抬地挥手作驱:“那人已付出代价了。”

洛肴暗自咂舌,沿原路折返,途径亘古不变的幽冥。

途中数不尽尘缘具消的亡魂,在无垠至极的无间道狱来来往往。凡人总寄希望于转世,因而谬论不存在真正死亡,他们习惯以魂魄的相似性作为区分,可殊不知因果才是尘寰的节点。当一个人故去,投胎轮回之后,他不会再是前世某某,没有经历那些苦痛、挣扎与救赎的往日种种,他不知道,也不记得。

他只是凡间崭新寻常客,早已被忘川水洗尽铅华,过去和未来与前世全然无关,除去那缕相似的魂魄外,浩荡其余皆永远埋没红尘中了。

洛肴不知站立了多久,直到周遭又恢复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才忽然似被安静吵醒。

此处,连永恒都只是匆匆过客,浮生更不过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他伸手按在胸口,想这几寸血肉也曾奋力跳动过罢,但很快垂下臂膀,再归返阴阳交界道时还是闲庭信步,食指勾着沈珺那枚玉坠转啊转,尚隔大老远就懒懒拖着音道:“如何了?”

景宁嚷到:“你是不是又去偷懒啦?”朝他招手,“寻到她了,快来快来。”

待洛肴走近,那个少女倩影清晰映入眼帘,罗裾薄薄,似秋波染,杏仁圆目中仿佛总拘着一汪浅水。

立夏向众人略微颔首:“诸位仙家官。”沈珺细细问询她姓名、籍贯、生卒年份,一切皆吻合后淡淡宽慰道:“人时须臾,终有尽时。”

立夏苦笑着:“我已等得太久了。”

“我们会替你寻回魂魄,此后你便可渡奈何桥,转世新生。”

她默然不语良久,忽然胸脯剧烈起伏一下,如果呼吸尚存,那便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动作:“有劳仙君,在此谢过。”

沈珺音调柔缓,或许也是有所垂怜:“你可有随身之物?有助于与残魄感应,此外,当年匪患猖獗,不周山治河北道却不闻不问么?”

立夏思量片刻,从发髻上取下一支木簪:“此为我随身物。不周山威名盖世,一向为我等平凡百姓敬仰,当年确实有闻不周山弟子下山剿匪,可山匪狡猾,待不周山一离去,便又会死灰复燃。”

沈珺接过木簪道:“不论如何,陷黎民于水火之中、坐于涂炭,乃是我等修道者有所过失,必将倾力弥补…”他眼睑眨动一下,虽然知晓当下与前事间隔百年,仍恳切道:“抱歉。”

立夏杏仁圆目中的那汪浅水蓄得满溢,怨恨与愤慨或许会在地府日复一日沉沦中消弥,不甘与不愿却历久弥新,“太迟了。”她将泫然尾音咬碎在牙关中。

洛肴已将那枚玉坠纳入掌中,此刻因攥得太紧而硌着皮肉,他忽然开口:“你可知九尾?”

立夏摇摇头又点头:“在这百余年略有耳闻,似乎是无所不为的狐妖吧?但她却屠了山匪满门,依我看也并非胡作非为。”

洛肴与沈珺相视一眼,并未道出九尾囚立夏怨魄一事,沈珺只说:“为寻回残魄,还需你等待些时日。”

立夏浅浅一笑,却无银铃清脆的声音在唇边盘旋:“无妨,我已等太久了。”言毕欠身告辞,不再回头地沿着忘川河畔而行,如同徘徊于没有尽期的长夜。

沈珺眉梢和唇角都沉沉,不知名情绪似薄薄一层面纱盖在脸上。洛肴盯着他看了半晌,凑过去道:“如何?”

“不周山是仙道名门正派,经年长盛,若是连九尾轻而易举即可覆灭的听风寨都无力围剿,又谈何普渡众生。”

洛肴颦眉:“你的意思是…”

沈珺冷厉道:“正如你我先前所言之疑处,不周山此趟非去不可。”

洛肴鬼修身份向来为正道所不齿,若是从前,断断不会去趟不周山的浑水,但判官所言像勾在他心尖的一根曲钉,他悠悠伸了个懒腰:“走吧?”

说着行了两步,又突然回首道:“不对啊仙君,不周山见了我这个鬼修,不会将我拒之门外么?”

沈珺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面上薄寒竟稍稍消减,不知为何染上一丝窘迫,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轻声道:“无碍,谎称道侣便是。”

洛肴在景宁景昱景祁瞳孔放大的惊诧中勾住沈珺肩膀,尾调上扬地“噢”一声,撩唇笑道:“道侣?”

旋即侧肋被沈珺肘骨一击,疼得他魂离天灵盖,假嚎到:“仙君,你马上就要守寡了!”

景宁有板有眼地纠正他道:“是断弦。”

旋即又神秘兮兮地靠近洛肴耳边:“况且不周山对龙阳之好都见怪不怪了,尤其是当中有位弟子叫谢炎,他上上回昆仑论道会言心悦景祁,上回昆仑论道会说心悦景昱…”说罢满脸惊惧:“他这回不会心悦我吧!”

洛肴煞有其事地佯作担忧:“或许,你可千万要小心。”

语毕在景宁的哭天抢地中燃起符篆,幽冥种种逐渐隐退,宛若落幕垂帘。

但并非幕后过眼云烟,而是幕前的人世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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