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7章 - 仙君人设崩塌 - 面包烤蛋饼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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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7章

洛肴说:“你做噩梦了。”

微凉手指贴上眉心,抚平他仿佛要皱起山川的苦楚,在天地初生般混浊的记忆里,忽然被吹拂开一隙光亮。

也曾有一刻他们如此泛舟湖上,尽管湖泊不过是小小池塘,洛肴将裤脚卷起来踩水,他前夜温习功课晚了,听着水声陷入半睡半醒间,醒来时,洛肴就是这般侧过脸,大概看了许久。

洛肴又笑道:“怎么现在轮到你变八爪鱼了?”

而沈珺只是将双臂收紧再收紧,令洛肴不得不俯首回应这个拥抱,才极轻地开口:“我很想你。”

同时也想起随旧时穿堂风去,而遗失的一切。

洛肴说哪怕你只写“见字如面,展信舒颜”我也知道你很想我。那语调促狭地勾起来,像一笔龙飞凤舞的弯钩,是有一年春末写桃符,洛肴上联“英俊潇洒美少年”,下联“皎如玉树临风前”,横批一个帅字,末了还要一挑下巴,“正是在下。”

青竹还煞是捧场地拍手道:“阿肴真有文采。”

他可是足足想了一整年的伤心事才将嘴角压下来,如今复述给洛肴听,洛肴反倒是挪开眼,“这就不必记得......”

“洛公子刀枪不入的厚脸皮也有破功的一天?”

他抬起对方下颌,以视线摩挲近在咫尺的眉眼,青涩神容长开后仍残存一点少年的影子,重叠着混沌里自头脑深处浮现的回忆,发觉他与此人不过是遗忘、钟情、再遗忘、再钟情的,反复倾心的过程。

他将双唇印在洛肴脸侧,洛肴翘着唇尖说哪怕你冷面无情我也知道你很喜欢我——“让我想想,是谁假借青竹之手屡次三番送来药膏,窗台上又放着谁洗净的山楂,纵使起得晚了,灶房也总有谁温好的热粥,落下的课业是谁替我注释,当然,倘若没有拐弯抹角暗讽我字迹潦草就更好了。”

语毕被沈珺捏了下耳朵根,“知道还装。”

“后来久别重逢,仙君大人倒是坦诚许多,当年您刚刚离观游历的时候,我可是追了足有十万八千里呢。”洛肴将脑袋耷拉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想起这段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太安定。”

尽管他早将那碎成芝麻糊的伤心往事消化得渣都不剩了,不过偶尔拎出来装装样子,莫名叫人心情愉悦。他把表情藏得严实,感到脊背被轻柔拍抚。

“我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这话沈珺说过。

彼时他们初试云雨、咳,情投意合,清晨起时,沈珺便提及此事,他还腹诽怎么一句话就能将旖旎驱尽散尽,可亦心知肚明。

为何两仪微尘阵后已经彼此明晰的“秘密”,他借尸还阳的禁术,沈珺却一直缄口不提,甚而独自郁结,只是在逃避令他难过的事实:无法转圜的生死、与无法弥补的往昔。

思及此,洛肴又抬起脸,低声宽慰:“是我尚不够入仙君的眼——仙君很好,不做仙君也很好。”

说罢牵动沈珺食指,沿自己眼窝描绘,好像誓要数清根根分明的睫羽,“狸猫也好,菟丝子也好,无名鬼修也好,佩剑上的流苏也好。”

些许琐碎片段,宛若串起的珠链,从未崩断过。

“你看,无论我如何模样你都会喜欢。”一个亲吻落在沈珺额面,“你明白我也如此。”

小舟忽而倾覆,他失重般沉溺水中,眼前人的面容再不真切,魂体重新回到凌迟的刑场。

在沈珺自以为破喉死后,天地万物乾坤轻轻掀过了那一页。

他得以感受皮肉愈合的瘙痒,血液在肌肤干涸的紧绷,缓慢而沉重的心跳、费力而稀薄的呼吸,然后在他想要支撑起身体时,再一次,被拂尘撕碎复苏的心脏。

玄度有些讶然于他的生死反复,随后他们都清楚地知晓,原来身处由阵法构建的幻界。

万物有灵给予他千万次失去再重来的机会。

在认清这一点的须臾,沈珺终于在神智回复的一瞬凝出长剑,堪堪避开拂尘再次袭来的一击,同时错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四肢百骸均不属于自己,光是站定都需要莫大的气力。

他凭借微弱的灵息,欲将星宿收拢。

奈何玄度三两下拂袖,方才亮起的星子便丧失光泽。

没有用。

拂尘丝桎梏住他的手足,轻易洞开了脾俞。

身躯倚靠着林木失力滑落,仍旧死不瞑目。

再一次,沈珺决定舍弃星图,从堪破“月华清慢”着手。十二轮月相周而复始,各有各的玄妙,倏忽是照满襟冰雪、倏忽是剑气横秋。

即使他明了月华清慢不似冰镜剑道的残缺,却依旧颇为固执地诵念剑诀,试图解读其中关窍。

没有用。

三千拂尘丝乱刀般扎入体内,一时真如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风息萧索。

他尝试借护身符吊住一口气,强打精神攻破盈月,心想倘若十二轮月相不再徐徐轮转,那么是否能够看透其中奥义?

没有用。

他尝试拖延时间,等云层出现,再逆行剑道,引天狗食月。

没有用。

没有用、没有用、

没有用!

为什么要守着他的尸骸在意识回笼的每一刻重复痛楚,为什么拂尘会一遍遍割开动脉剥离皮肉,为什么刑罚般的啃食撕扯循环往复,那些寄人篱下的记忆,格格不入的、孤独的、落寞的、万众瞩目的,那些枷锁一般的旁人的期待、过分煎熬的自己的期许,自怨自艾或是清高自傲、失败的惩戒、成功的赞誉,日复一日的剑道场、数不清晨昏昼夜的回廊、空荡无人的深宵露重,凌乱的、熙攘的、吵闹的、死寂的,昆仑山巅四起的寒霜,错过的、永别的、亲手葬送的,抑或镜花水月般的故人,面容不清的、孩童的、暮年的、两鬓斑白的、踮脚张望的、盼他归去的却永远不会再归来的,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中反复涌现。

没有用......

他的魂魄不断横跳真实虚假之间,蹂躏拉扯得坏了形状,仿佛看到无间道狱的刑场。

削筋、剜目、扭断的颈骨......洛肴是鬼吧,那他余下的一缕魂魄,又在哪里呢?

为何大道是自深深处。一定要逼圣人神像破碎,剥出光洁皮囊之内,骄傲、嫉妒、愤怒与欲望的劣根,而后发觉最痛不过“痛你所痛”的应验。

沈珺望见黑红交错,跫音像骨髓一样被蛆虫吃干榨净,足底热糜柔软得犹如顶好的羊羔绒,有人垂首被缚于绞架,紧盯着地上那颗眼珠子,在黑无常的絮语声中滴溜溜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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