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6章终劫 - 仙君人设崩塌 - 面包烤蛋饼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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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6章终劫

洛肴听见身后跫音徐响,薛驰亵慢的笑音揉碎在风里,獠牙似的凿破鼓膜。他右臂已断,左臂亦是血迹斑斑,像片片泥泞的、深浅难辨的水域,似正要以沾染污渍之手拾起那颗头颅。

“滚。”

洛肴头也没回,将两指夹的铜钱抿含唇内。

薛驰心间戾气更盛,抬腿就要将首级一脚踢开,可才有些许动作便突觉异样,四肢竟不受控制,像被浇铸在铜浆铁水中,猛地下了一身冷汗。

洛肴毫无所察一般,抚摸在指尖缠绕过无数次的青丝,立雪山之巅、于床笫之间。心不在焉地想着为什么斩首:

因为死得快,所以没那么痛苦。

美丽的、易碎的、独一无二的...祭品。他要捧到无间道狱,在烈火化一切为灰烬之时,安放至十殿阎罗的宝座,俯瞰芸芸死灵往生。

或许当他魂体坠下深涧就已注定了此刻,彼时芒刺般的怨扎着他,扎得四处漏风,冷意狂灌,好像全世间彻骨寒凉都堆砌于此,倘若无法令圣子浩气清英、高洁出尘,那便让万物都碾灭作尘,吹口气就一并——

灰飞烟灭。

洛肴怀抱着沈珺的头颅站定,转身对上烛阴血色浸染的红眸。

在雾霰与月食皆隐没后,昆仑余嶂复回岿然傲立之貌,极北寒山仰之弥高,连日光都驯顺匍匐着,像一帘低垂的眼睫。

西鬼帝烛阴修行数百载,被鬼道奉为圭臬,他的传闻家喻户晓,酒肆闲谈无人不知,说书人话起来十天半个月也讲不尽。哪怕从前各方神圣齐聚,世道最为精彩之时,也是文人墨客不吝挥毫的一笔风措。

如此高人,如此修为莫测,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不是烛阴的对手,沈珺也不会是烛阴的对手,哪怕他二人配合也毫无招架之力。

故而能战胜烛阴的,只有烛阴自己。

那双红眸色泽实在浓艳,令洛肴想起颈窝的朱砂痣。

于是金灿的晨阳一瞬间成了沸水冒出的气泡,膨胀、饱满、随后炸裂,头破血流地乌下去。他的手掌被液体浸泡,从指缝渗流的鲜血落在泥土,开出一些娇嫩的花蕊。

他残存的理智与被迷惑的心神一半一半,烛阴控尸的诀语犹在耳畔,却逐渐被斩首那一刹那的闷响取而代之。大光相一般的血眸冉冉升起,在洛肴身后睁开目。

他听见跫音徐响,禁步轻晃的叮铃声柔和妩媚,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好孩子。”

烛阴的脸色登时变得阴晦莫测,无风自动的衣袍蓄满了冷冽杀意,极致的灵息冲荡开来,令他身侧薛驰当即七窍流血。

烛阴厉声道:“你是何物。”

‘烛阴’亦反问:“你又是何物。竟敢亵渎本座容貌,死不足惜!”语罢撼然震袖,衣袂于两枚对视的血眸中翩飞如浪,张扬鼓动。

鬼帝之间,连无言的对峙都振聋发聩,一时天地寂寥无声,微茫山色陷入浓稠血夜。

洛肴无声无息地站立一旁,扮演被慑夺心智的傀儡、无用的祭奠者、没有志气的小小鬼修。周身气血再淤塞钻痛,莫过于骨肉作泥,他浑然不觉,只觉沈珺的鲜血已逐渐冰冷,与他毫无温度的手融在一块。

“虚言妄语,就意图凭此弑神?”烛阴冷嗤声,背后血眸的注视凝成无形的剑阵,于‘烛阴’罔效,却在洛肴脸上擦出数道红痕。

他任其渗血滴落,心内漠然作答:“凭...万物有灵。”

‘烛阴’扬手挥去,焚风眨眼将万剑寸寸抵消湮灭,血眸又是一番暴涨,烧毁于焚屠符的草木之灵被吸纳其中,烛阴连道三声好,竟祭出胸中骨剑,那节节相扣的利器名唤无鸢,相传源自玄鸟颈骨,在玄鸟妖道寿尽后沦落大荒之隅,被烛阴于机缘巧合之下拾得,淬炼成剑,融妖鬼两道腐化之气,自此称霸西北海,修真界尊称鬼帝。

洛肴胸骨剧痛,怀中首级都要揽抱不住,脑海内遍遍重复道此乃万物有灵,足以容纳世间万事万物。

就算是假象又如何?只要困陷其中者一刻未辨清真假虚幻,他便一刻为此地绝对的主宰。沈珺已以身为献,引血眸开合轮回一昼夜,助他得以领悟烛阴的独到手段...那血迹犹存,将白裳染得像婚服,怎可于此前功尽弃。

洛肴胸腔几乎要爆裂的饱胀之感愈盛,此刻‘烛阴’亦扼掌于身前,骨剑的虚影隐隐暴露于血肉之下。

一刹好似数不尽的骨刺穿身而出,他不断自我催眠般复述着:“假的...假的。”

怀抱的头颅是假、血液是假、疼痛是假...洛肴神色自若,唯目光中微不可察地透露些阴沉之态。

鬼道嘛,颠倒死生、混淆虚实,欲算尽玄机,炼天地为阵,常修此道者多少都有些神神叨叨。顷刻之间血眸好像与鬼狱门的‘终点’叠合,小白——不,小白当然是沈珺,沈珺当然是小白,他只是忘记了,却不代表那一切不曾发生过。至于为何不直言抱犊山之事,一来现在并非良辰,二是斯人已逝,除了给彼此平添痛苦,重提旧事没有任何意义。

而相似的眉眼变幻在阴暗交杂的云烟中,风里飘着削下的血肉,经幡般摇荡,又仿若扑簌的蝶翼迎风震翅,令洛肴恍然明悟: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究竟万物有灵的‘匣子’内是假,还是万物有灵外的世界是假?

也许...假的又有何妨,虚幻的最高境界并非杀戮,而是一旦迈入此阵中,便再也分辨不出何为真实。*

在他了悟的一霎,‘烛阴’顺利取出藏纳骨中的利剑,稳执在手,二者对立的剑风凝决浮云,仅闻得耳畔轰鸣,足以令江河改道、山峦无棱的剑意倾荡北地,连昆仑钟鸣都被撞得零碎。

思疑间剑招已经到了,删繁就简的一刺,只携两袖劲风,就已遮天蔽日。

不论洛肴曾交手的寒昭、九尾、映山、柳惜、段川、薛驰......更遑论生前江湖绿林所遇的剑侠刀客,什么一剑霜寒十四洲的美誉,在玄鸟骨剑的蔑视下不过蝼蚁尔尔。妖本身就是集天地精粹孕育,以魂魄作为代价,换取了至纯至真的灵性,再加鬼道献祭之法,浩然剑光令千重浮云向两侧荡开,极压之下,洛肴颇有些站定不住,唇瓣翕张着,无声呢喃道:“南枝啊...”

他衣襟内杂色斑驳的玉已尽是龟裂,那块属于“素舒”的玉...被灭抱犊山满门的凶手不慎遗落的玉,原来地府交给他此物,委他还阳确实另有所图。至于南枝,原本于阴阳交界道游荡,与他偶然相识,执意随他云游...

洛肴不欲再想,阵眼承载大阵,厚重的凶煞气皆担在少女肩头,使她不由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拧着裙裾,哆哆嗦嗦道:“天杀的鬼帝...真是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再也不说要一睹鬼帝风采的胡话了...”

洛肴道:“玉佩碎后,我将续昼予你傍身。”

南枝忍着牙关颤意,哼一声:“我才看不上,还不如多烧几文钱来得痛快。”

她说罢猛地一个哆嗦,皮肤上汗毛根根倒竖起来,无鸢邪魅的剑气如山体倾压,碎钟也哑了音,洛肴手背上青筋毕现,力道张牙舞爪地杀在指间,指腹陷进柔软薄凉的皮肉才缩爪子般收了回来,‘烛阴’也因此消了两分戾气,骨剑横出,是习剑最为基础之法,没让烛阴从剑招中看出端倪。

烛阴试探他来路不成,忿然之气尽显血眸中,许是意欲杀之而后快,那不照幽冥、却通幽冥的天目再度暴涨,洛肴忽觉足底发软,浑黑的泥土和浓艳的彼岸花一齐坍塌陷落,地狱的阴风无休无止地狂啸,好似阵阵哭号,瘆人得要命。

他心内一凛,知这是终劫已至,掀起眼皮睨了须臾,咬紧铜钱朝幽冥一跃而下。

烛阴突觉异状,呵道:“薛驰!”

猝然缩进的塌陷似虫蚁啃噬的洞穴,不尽拉伸延展,腥臭沸水般灌进鼻腔,烫了四肢百骸,热浪直抵脊背。

洛肴摒着一口气,流矢般射入虚无之中,忽然身形一晃,右肩蓦地被人攥紧。

他转目对上薛驰视线,六如快若蛇蝎地卷上对方脖颈,三隅刺刀亦反应极速地卡在利剑与气管之间,将将留了半指甲盖的缝,不至毙命。

薛驰喉结一滚,竟是生生把铜钱吞入腹中,“我知道你与那虺蚺一样擅用假象,这里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目不转睛,仿佛鬣狗盯紧了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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