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8章遇天池
沈珺指尖银芒浮动,在洛肴面部印堂、承浆诸穴轻点,骨骼皮相便随之生变。这回轮到洛肴挑眉道:“这不是禁术吗?”
沈珺清咳一声:“规矩是死的。”托着他下颏左右看了看,语罢也将“景昱”的面貌一改,虽然二人不更头换面亦可,但难免会惹出麻烦事。
他拾那被沈珺命名为“小圆”的铜镜一照样貌,暗道又是小圆又是小黑,这人取名比自己还简单直白。“那你叫什么,要不叫甄有钱?”
沈珺一个“不”字言简意赅,强忍下对这个名字翻眼白的冲动,两人走出半刻,街都拐出三条,末了还是没忍住道:“你掉钱眼里去了?”
洛肴摸了摸鼻尖,心说若非穷得叮当响,最初见时就不会是被人撵出店,嘴上却是道:“我不过搏个好彩头而已,才不是见钱眼开。跟我走吧,带你去将这身校服换了。”
他本是抱着给这白飘飘仙君大人换身颜色的心思,奈何城小成衣店也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款样式,除去鹅黄嫩粉,也就黑白两色,穿上去跟黑白无常似的,不由感叹:“还好我英俊潇洒。”
说罢将眼一睨,“你笑什么啊?”
沈珺淡淡道:“没什么。”薄唇却翘起个微小弧度。
付账时,那瞧上去没甚绣纹点缀的简肃劲装竟比玄色贵出一倍不止,洛肴盯着店家手势看了半晌,张口正要讲价,话头就被店家堵了回去:“咱家布料那是一等一的好,您看看这中衣、这外衫,领口刺的皆是暗纹,再看这腰封、这护腕,里层压的皆是缎面。公子,门口那位是您道侣吧?您二位穿着站一块儿简直就是——”
“行了。”洛肴心想这店家还挺有眼力见的,将荷包往柜台一掷,“结账吧。”
待荷包此番一游历,回到他手中时足足瘦了一大圈,拎起来空空荡荡,只听零星几枚铜板响,难免有些许心疼,但转目见沈珺已更衣毕,腰间小圆铜镜佩戴得珍而重之,这点心情又顷刻荡然无存,忽而记起还有枚袖中箭“续昼”。
他取出来把玩片刻,玉质温润细腻,其色恰似乳白,对光剔透如冰。
沈珺见他此举,以为他是要挂作腰坠,便道:“续昼源自昆仑,若被昆仑中人看见,或会暴露身份。”
“昆仑?”
洛肴不知为何想到却月观弟子曾言“漌月仙君在沧州调用了一大笔银子,几乎要把沧州存款搬空”,之后问起,沈珺确是说拨去昆仑。
那时景宁掰着指头算了多少钱啊......
他只觉掌间之物愈显沉重,将其收进衣襟内最贴近心口处妥当安置。
沈珺见他反应,也知他大致猜到来龙去脉,转移话题道:“能得此物还是承蒙师尊之名,此去昆仑事毕后,师尊或许已经出关,到时我带你去见他。”
洛肴应声“好”,可想那玉衡宗主从前的戒尺责罚、那映山长老见沈珺病时出门迎接,第一反应竟是“礼数周全”,眸色不由沉冷几分,却是不动声色地笑问:“玄度观尊待你如何?”
“师尊于我亦师亦父,他对修习之事严厉,平日倒甚是和蔼,并不难相处。”沈珺语间微顿,“关于抱犊山之事,如若真乃却月观弟子所为,师尊必定严惩不贷...我亦然。”
他似意有所指地朝南枝栖身玉佩投去视线,但并未直言,转而道:“那虺蚺似乎认识我。”
“青竹...”洛肴摩挲着指腹,移开目光,“我记忆有损。”
“嗯。”沈珺哽了一声,“我察觉到了。”
每每提及抱犊山,他们之间就如同隔了层薄膜,心神皆各自闷在密不透风的躯壳里,喘不过气,也看不清晰。
两厢默然片刻,洛肴勾着他指尖一牵,恰逢风拂苍山万朵,古寺钟声悠扬回响。
“走吧,我的白无常大人。”
“...你们鬼修的比喻当真古怪。”
“那改成‘我的阵眼’如何?”洛肴偏头想了想,靠近他的一侧唇角翘起来,“因为是独一无二的。”
“原来如此。”
沈珺淡定非常地托了走路不看路的某人一把,结果又被那“某人”反问一句:
“你笑什么啊?”
分明他自己也笑出花白的牙尖,仅是长眉舒展,就好似赠予雪原艽野长春。
他手牵沈珺走过记忆中的旧巷,小城所坐落处地势高,连街道都似直通云端之境,冰川消融的流水悠然。
遇见块平整的巨岩,洛肴便道他曾经在这打过盹,许是体温较周围高,醒时身上长了好些猫。
遇见翠色点缀的缓坡,洛肴便道他曾经旷过一下午工,到这晒太阳坠入西山前的余晖,前方村里有养牛的也会放来吃草,是《楞严经》所记载的雪山白牛,经书云“佛告阿难:若末世人愿立道场,先取雪山大力白牛,食其山中肥腻香草。此牛唯饮雪山清水。”
沈珺一时怔然,想他曾途径此地,亦习书诵经多年,却从未亲眼见过卷中所记,不禁心念饶是苍生挂在嘴边,终究仍是离凡世太远。
是交握的手将他拽近了。
一点突如其来的雨丝落在面颊,原本可用术法避开,但不知为何任由它们落在肩头,洛肴刚说“下雨了”,雨势就骤然变得猛烈。
洛肴拉着他跑过长长街巷,像幼年飞奔的田埂,如同普通人以手挡在他额顶遮雨,躲到闭户人家的屋檐下看水丝连成线,珠线织成帘。
暌违经年的重逢下着雨,苦寻追求的相遇下着雨,如此遥远的相似让人拥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紧扣十指拽回洛肴的思绪,他侧目见沈珺薄唇微抿,似有些嫌弃沾湿的发丝,于是半是逗弄地朝沈珺鬓角呼了一口气,美其名曰“帮你吹干”。
沈珺颇感无语地看他一眼,灵力自交握的手掌灌入经脉,徐徐淌着暖意,将彼此淋雨后的潮湿一并驱散。
“该做正事了,跟你待一起,一天的事能拖成四天。”
映雪剑不方便带上昆仑,二人便干脆抵押在城中打铁铺内,各式玄甲兵武看得人眼花缭乱。洛肴挑挑拣拣,选了对扣在腕间的轻匣,既不妨碍六如离臂,又能飞掷薄如蝉翼的暗器。
此时耳畔劲风掠过,回眸见虎虎生风的玄铁重剑被沈珺持在掌中舞了一圈,那剑足有半人长,着地时“锵”一声能震起大片飞尘。
打眼看,很像武叔过去那柄。
洛肴嗓音微涩:“你擅重剑?”
沈珺压下心头莫名的异样,摆首道:“没用过,试试。”
语毕负剑在背,洛肴也拾帛将摇光缠了三圈,乍一眼瞧装束打扮不过两名散修,而仰慕昆仑圣名的修道者如此之多,倒也不显得突兀。
等步行出城,已是天色昏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