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5章山雨
柳惜慢悠悠地松开手,“铭巳掌门、玉衡宗主、漌月仙君、衡芷尊。”
虽皆尊称,她语调却是稀疏平常,甚至透着点讽意,“济济一堂,此处还当真是人才荟萃的宝地。”
沈珺眼神在伏地之人身上落了落,淡得似一缕云烟,转瞬间毫不停留地掀回睫羽,“抬走。”
立刻有弟子急步向前,连脉象都不敢探,抬了人便远离这是非之地。
沈珺这才向柳惜道:“乾元银光洞洞主,晚辈久仰。”
柳惜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丝毫读不到“久仰”二字,轻笑了声,目光转向一旁,“听闻不周山前些日子封山,怎么今的也出席盟宴了?”
铭巳抚捋着长须,略微一颔首,“不周山与却月观向来同心,情谊颇深,难得此交流道法的契机,自然是不辞万里。”
他这番官话说得好听,可是只言不提封山之事。柳惜不掩嘲弄道:“原来不周山不止刀法,太极打得也漂亮。”
铭巳微微笑道:“不及乾元银光洞。”
“过誉。”柳惜偏回脸,朝洛肴微挑眉稍,好似在说:瞧瞧他们虚伪的嘴脸。旋即捻起他衣领一提,将隐约显现的喉根疤痕遮掩。
突闻清冽人声传来,压低了音量,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强硬,“柳洞主。”
“仙君莫恼,我不吃人。”
柳惜语毕看也未看余下众人,施施然负手而行。
太白玄德洞与括苍山之流自是不敢动作,先是铭巳掌门、映山长老与玉衡宗主相互谦让三两言,同时迈步之后,再是漌月仙君与衡芷尊紧随其后。
一袭月衣修若劲竹、一袭墨袍势如端砚,虽然彼此相距甚远,但并肩前行时当真是有几分——
碍眼。
托景宁的福,洛肴现在看见这俩人走在一起就郁闷。
他后退数步,正打算等套上清冷外袍的仙君大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从身前路过,那人却是定定盯他一瞬,随后神色淡然地行远。
洛肴不禁摸了下脖子,染上半手鲜红,负伤的掌中忽然塞进一物,垂眸看,原是药师琉璃光的瓷瓶,“真是及时雨。”
景昱稍错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备不时之需。”
洛肴缓缓将唇角扯平,指腹摩挲瓶身,可又未有打开的动作,突然感到光线一暗。
他凝着那道折返的身影,足下动了动,挡住其余人探究的视线,手掌摊开,“嘶”一声说:“痛死了。”
沈珺未置一词,只是递过素绢把血污擦净,待药末敷在伤处才与他喁喁私语:“薛驰活不长。”
外伤很快便愈合,修长指节碰到洛肴的衣领,分明已经整齐得很,沈珺走之前还要将它翻起来,然后再盖回去。
让他莫名想起那句“满楼红袖招”,暗道柳惜的岁数都能作他祖母。况且...
况且她同九尾一样,感兴趣的不过是他“鬼修”这个身份罢了。
嗯?洛肴微愣,心想仙君先前那些酸溜溜的措辞,不会是因九尾所言所语,误以为她当真是看上了他这个人吧?
他正思忖间,耳旁响起一阵噪鸣。
“你没事吧,方才可吓坏我了。那唰唰唰、咻咻咻的,我生怕你没命!”
景宁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感叹完便转而疑惑道:“对了,最后那一掌是谁出手的?我都来不及辨清。”
洛肴道这还不简单,“你去看看那薛驰咽气没有,若是尚有一口气在,就是柳惜老太,若是死透了,便是映山老头。”不过听沈珺的态度,估摸着就算有剩口气,没多久也要断了。
他说着将映雪剑还给景祁,却见景祁似是欲言又止,犹豫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景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帅的。”
洛肴由衷道:“多谢。”
好眼光!
景宁见此嘟囔着嘴,说:“不就是挨打吗,这我也会。”
景祁睨了睨他,“你不懂。”
“景昱你看他,他说我不懂!”景宁忿忿告状,可惜受理纷争的人唇边梨涡隐现,道:“你确实不懂。”
景宁一哂,登时垂头丧气地说:“我要去读书了...”
他大步向前,头也不回地迈了两步,末了实在没忍住,又折返回来,缠着景祁道:“怎么我就不懂了?”
景祁那双下三白眼翻出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如果换一把剑,就不是花拳绣腿。”
洛肴迎上景宁狐疑的眼神,伸出一只手,拇指与食指指腹搓了搓,“要不要本公子教你?交点学费,包你来日在剑道考核一举夺魁,童叟无欺。”
“真的吗?”景宁双眸发亮,正要喜滋滋地掏钱袋,上进之路却是被人无情地打断,沈珺半回过头用眼尾瞥了他们一眼,“还不走。”
他被慑得不由一缩,小声说:“仙君怎么仍在这里...”
可话还未说完,刚刚言要教他习剑的人扭头就剩个残影。
“诶!等等我。”
景宁赶忙趋步跟上,沿身侧人视线看去,眼见前方不周山弟子仅有衡芷尊,不禁喃喃自语道:“谢炎怎么没来?”
一时不闻银铃作响,还稍微有些不习惯。他嘴上耐不住寂寞,又问洛肴:“你在看什么呢?”
“段川。”洛肴缠纱布时头也不低,单手将结打得歪七扭八。
景宁嘀咕“有什么好看的,那人冷冰冰又凶巴巴的”,却听洛肴的声音传来:“你说他见我摇身一变,从鬼修道侣成了却月观弟子,难道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