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沉睡的兔子 - 一场落花 - 暮宁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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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沉睡的兔子

“这是拼图,看,我们来拼出一只老虎来――”在明亮的房间里,晨曦手里拿着开发三岁小孩智慧的拼图,对兔子说道。然后,他将所有的拼图摊在铺了厚厚毛毯的地板上,和兔子面对面的坐着,“来,我们先拼一只老虎,你看,这是老虎的尾巴,这是老虎的后腿――”兔子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盯着那些纸片,晨曦小心的拼出了一只老虎,然后鼓励的说道:“来,你看,真奇妙对不对?你也来玩――我们一起好不好?”兔子依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晨曦又开始拼起来,头、耳朵、身子、腿、尾巴,最后晨曦指着那只拼好的图对兔子说道:“这是‘兔子’,那是老虎,”他指着兔子像教小孩一样一字一顿的说道:“来,和我念,‘兔-子-’。”他殷切的望着兔子。

兔子的手指着拼图学舌着:“兔-子-,兔-子-。”她喃喃着‘兔子’‘兔子’,晨曦很兴奋的说道:“对了,兔-子-,你,叫‘兔子’记得吗?”但是兔子没有理会他,突然拼命的摇着头一脸惊恐的叫起来:“不-不是!我不是兔子,我不是――”在晨曦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兔子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单友说,兔子,我把命还给你了――”她神经质的把所有的拼图纸片全弄乱,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的嬉笑:“‘嘣――’好多好多血啊,满地都是,满身都是――哈哈,单友倒下来,血,红红的。我抱着单友,医生,医生――没有医生――”兔子在空中乱抓起来,眼中蓄满了泪水,晨曦伸手要去捉她,被她一把推开惊叫起来:“滚开――你们都是坏人,要把单友丢到海里去喂鱼――我恨你们――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单友――被你们打死了,最后还被喂了鱼――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你们――哈哈,单友,单友在我怀里说,兔子啊,我把命还给你,我把命还给你了!”她把纸片抓在手里,突然举到晨曦面前来,喃喃着:“我把命还给你。”

晨曦痛苦的看着她,她终于神经质般的又笑了起来,可是那哭比笑还要难听。

她这样已经快一个月了,每天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谁也不认识,连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了。总是在说着一些别人都不懂的话。医生说那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的神经失常,记忆管的堵塞,需要好好的疗养。

这是本市最好的精神病院,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士,最好的医疗设施。但是她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依然活在她的世界里,活在了大毛死在她怀里的那个时间里。她总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无端端的叫着大毛,叫着单友,那两个均为了她死掉的男孩。

“血,好多血啊――你看,你看啊――为什么不叫医生来,为什么?他要死了,他在流血啊――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啊――”兔子捉住晨曦的手,慢慢的跪下去,“那血――你看见了吗?像洪水一样涌出来呢――大毛,大毛还没有十八岁呢――为什么要打死他啊――”她突然撕心裂肺的哭起来,不停呼唤着大毛和单友,那情景晨曦目睹了无数次,每次都成功的将悲恸灌进他心里去。

护士及时的进来将哭的无力的兔子扶上床去休息,晨曦便退了出来,在门后,他无力的依靠在墙上。阿那峰上那不忍目睹的一幕又无情的浮上眼前――那个无声哭泣的女孩,对着灰暗的天空那个将她的朋友收回去的老天爷,做着无声的抗议。他常常想,一个人到底需要承受多少的哀恸才会这样?失去到无可失去,便会将自己埋藏起来。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即将春节,天气总晴朗不起来,像是要把一种霏雨的情绪带进新年里似的。晨曦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踏进了南山公墓,每次从医院里出来,他就会来看杜雨,为着兔子的病情,他希望能从杜雨那里得到一点指引,一点安慰。

意外的,今天却在杜雨墓前有几把伞在涌动,晨曦微微一愣,已经看到杜飞转过来的脸,同时杜飞也看到了他,对他微微点了点头。晨曦注意到和杜飞一起来的是两个年近半百的妇女,同撑着一把打伞,一阵伤心的哭声便从伞下传来――哀哀切切的,伴着细微的雨声,更显哀戚。看来是杜雨曾经的家人――她们终于还是来看她了――晨曦有少许的安慰,这么多年了,她们还是想着她的,毕竟是在她们家长大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也总有一份割不断的亲情在的。晨曦无意去打扰她们,便先往山上去――大毛也留在了这里。

半响,晨曦注意到她们开始往山下去,因路有点滑,两人相互扶持着蹒跚的走着。晨曦才走下去,见杜飞还在那里等着他,好似有话要说一样。

“我们过了新年就走了。”杜飞说着,晨曦记起他说过的,要移民的事。“我妈想着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便想着要来看看我妹妹,我和姑姑便陪着来了――多少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妈她们可以放下的,说是不喜欢,但其实――毕竟是她养大的孩子――在我们家长大的――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她永远都会是我妹妹!”

晨曦默然,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一束已经被雨打得奄奄一息的百合,和一篮子的苹果。杜雨在生前不能得到的爱,在死后能得到母亲来墓前洒一把泪,也该瞑目了吧!晨曦不禁深深的叹息起来――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永远失去之后才真正的想去珍惜呢?在生前明明可以对她好点,却要等到她闭上了眼睛才将那份爱表露出来,是不是晚了呢?

“杜雨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妹,你想去看看她吗?”半响,晨曦问道。“她们两姐妹真的很有缘分,当年杜雨将所有能用的器官捐出来,你知道是谁得到了她的眼角膜吗?”

“是她的那个姐妹?”杜飞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世界上多巧合的事都有可能会发生呢。

“是啊!连我都不能相信呢。她最好的朋友移植了她的心脏,而她的同胞姐妹则接受了她的眼角膜――她死了,可是好像还活着一样。你想不想去看看她?她长的和杜雨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你――那么天真,那么无瑕。”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杜飞终于看到了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兔子,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眼神没有焦距,时不时的会发出一声‘呵呵’的声音来。

“她怎么会这样?”杜飞满脸惊惧的看着晨曦,“发生了什么事?”

晨曦深深的叹了口气,也将看着兔子的目光收回来,面对杜飞的责问,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的。

“吃饭了。”护士将午餐送了进去,摆在兔子面前。不一会兔子已经将饭菜扬得满墙满地都是。她看不到所有的人,不能分清所有正在发生的事。

在送杜飞出去的路上,晨曦简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她会好的。我发誓,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医生来治好她的。”但是他也知道,有些病不是最好的医生就能治好的。杜飞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记得,当一个人失忆的时候,只有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才能唤回她的记忆;当一个人因为受到了刺激而神经失常,是不是她最在乎的事情讲给她听,刺激她的神经。人都是在走到了绝望才知道能激发的能量是多少。”杜飞说道。

“但是什么是她最在乎的呢?也许她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才会导致她变成这样的。”

晚上回到家里,乖巧的小七已经将饭菜都做好了,小七和小五正坐在桌前等着他呢。

大毛的骨灰是他亲手安置在南山公墓的,之后他便把小五和小七接到了自己家里――他已经换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为了方便照顾兔子的弟弟妹妹们。大毛之死,他并没有告诉她们知道,也并没有说兔子神经失常。他只是告诉他们,大毛和兔子去了另一个地方工作,暂时不回来了。暂时就由他来照顾他们,直到兔子回来。

那些天他在尽力为小五小七联系学校,小五十六岁,小七十二岁,都应该还在念书的年纪。之前兔子都有在教他们读书识字,他将他们接来之后就将他们的教育责任一并揽了过来。他请了一个高中生来给小五补习高中的课程,因为他没有念过高中,对高中的课程不了解。小五过完新年可以念高一了。

“为什么不先吃呢?饿坏了吗?”晨曦洗了手坐到餐桌前,强忍着伤心笑着,“今天有没有好好的念书啊?”

小五小七点点头,都拿出作业来给他过目。

“高一的课程看来也不是那么难嘛。有很多以前兔子姐姐已经讲过了,除了物理和化学外,其他都很容易的。”小五很自负的说道。

“兔子姐姐以前就教过你们了吗?”晨曦惊奇起来。

“是啊。以前兔子姐姐从图书馆借了书回来,就会教我们的。”小七站起来,说道:“兔子姐姐教我们背的词,我还记得呢。”然后她立志着要背给晨曦听:

“昨夜雨疏风骤

沉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小七背的却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她语音清脆如出谷黄莺,动听无比。晨曦却仿佛看到杜雨当年在泡桐树下给他背的那首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他眼睛模糊起来。当年他并不知道十六岁的杜雨在给他背这首诗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爱慕之心,即使知道,他也无视。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情,年少里有太多轻狂的理想,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都不能好好的珍惜。他恨杜雨的家人没有在杜雨生前好好的对她,但是自己呢?不也是这样的吗?

“我今天新学了一首,兔子姐姐和大毛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念给他们听。”不料,小七这样说道,他回神来,看到小五小七殷切盼望的望着他。

“是吗?等过年的时候,兔子姐姐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会很高兴小七又学到了很多知识的。”他应付着这样答,他笑的很勉强,小五毕竟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毛孩,一一看在眼里。他把他们接来时说的话根本就不能站住脚,大毛和兔子即使到了别的地方去工作,一定不会这样把他们两个扔下,至少不会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的。那些话骗过小七就算了。

当下三人默默吃饭。

第二天,晨曦关照小五好好照顾小七后,又往医院去。却没有料到他前脚出门,后脚背后就跟了两个跟屁虫。在咨询台前,他先询问了兔子的情况,知道一切如常,心情不由的依旧沉重起来。在兔子病房门外,他意外的看到房间里有一个中年男子在和兔子说话。他在削着一只苹果,长长的皮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宽宽松松的裹着那只苹果,好似将要脱掉的衣服一样。

“来,给你,很甜的,给你吃――”他把削了皮的苹果递到兔子手里,殷勤的诱着她吃。

兔子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苹果,没有别的表情。

“吃啊,很甜的。”他依然殷勤的说着,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兔子终于把苹果放进嘴里,‘卡擦’咬了一口,果汁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他拿纸巾来给她轻轻擦掉,笑着问道:“是不是很甜?好吃吗?”晨曦才注意到那小桌上堆了几袋水果,想是他送来的。他说道:“你还想吃什么?这里什么都有,我给你削皮。慢慢吃,不要急,不要急――”兔子突然大口大口的咬着那只苹果,也许是吃得太急了,所以卡在了喉咙里,使得她大声的咳嗽起来。然后那只残缺的苹果就掉在了地上,兔子又要去捡,被他一手拦住,一连迭声的道:“不要了,我们还有,我们重新拿好的。”但是兔子已经将那苹果握在手里,并成功的塞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这把他愣住了,呆呆看着兔子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走了出来,正好和晨曦打了个照面。

“原来是傅警官啊!”来人居然会是傅安杰傅警官,才一个多月不见,他却仿佛老了十几岁般,双鬓已经点点斑白,脸上也是不可思议的憔悴。

“我没想到她会变这样。”往日威风凛凛的傅警官坐在走廊里的一条长凳上,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充满懊悔的说道。

晨曦也在他身旁坐下来,说道:“她受了太大的刺激了――你知道,大毛当场死在了她怀里――别说大毛和她的关系是姐弟,即使是一个陌生人,她也会接受不了那么血腥的画面。”连晨曦都不敢去回忆,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飘走的感觉,依然还会让他在午夜梦回惊醒,还会感到心有余悸。

傅安杰沉默着。他想到单友,在发现他时,他已经在海里泡了一天一夜了。他身上带着那只手机,就是发到他手机里的那条短信的手机。他可以肯定,那短信是兔子发的,因为那号码是他给兔子的。单友死时,兔子是在他身边的吧,至少他可以推测出,兔子也许也同样目睹了单友的死,在大毛死之前,她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了。然后大毛的死更将她推进了更深的深渊里去,令她终于失去了神智。

他又想起那天,他找到兔子要她帮忙时,当时兔子并不肯,是他用条件将她给诱惑着引进了这件事中去。他太想将青竹帮给捣掉,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轻举妄动。他了解到兔子和青竹帮的人走的很近时,才想到要兔子做他们的线人。是他,将这个年轻的女孩推进了灾难里去。当他在阿那峰上看到兔子为了大毛之死情绪崩溃时,他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低估了别人对失去的悲伤。他以为失去后,狠狠的痛哭一场就会好了。没有尝试过失去亲人的人是完全不能理解那种失去是怎么样的锥心刺骨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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