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劫后余生的将军夫人1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血浓于水,那终究是我儿子。咱们经历这么多,难道还看不开吗?认了他,我也不会分给他什么,只图个名头好听。说起来,你们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就是养只猫猫狗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景华有意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嗡嗡,她来不及分辨说的是什么,只感觉胸口胀痛,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呼——呼——”景华大口大口喘息,努力调动不听使唤的肌肉,让自己坐起来,不能躺,躺着阻碍呼吸。可是坐不起来,她手胡乱挥动着,不知抓到什么丝织物,垫在自己脑后,总算微微仰起,能呼吸得过来了。
原本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齐卫国见老妻这个样子,连忙过来帮她解开衬衫衣扣,又帮她顺气。“怎么样?好点儿没有?你说你,怎么这么大气性?身子是自个儿的,再生气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
“闭嘴吧!”景华有气无力呵斥一声,努力调整呼吸,好不容易醒过来不能又闭过气去。
齐卫国见老妻面色实在不好,知道这事是自己不占理,只能呐呐住口。
听着齐卫国离开的脚步声,等到关门声响起,景华才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闭目接收记忆。
原身方景华,已经五十岁了,出生贫农家庭,20世纪三十年代生人,还没来得及长大,父母就被战争带走,刚好红军路过,她跟着红军走了。一路上,靠着组织照顾,读书认字,拜了师父学医,当了战地护士,跟着上过战场,冒着枪林弹雨抢救过同袍。
后来,到了年纪,组织介绍了了对象。齐卫国当时已经是营长,结过一次婚,有一儿一女,亡妻在老家照顾老人,后来因生女儿难产而亡。除了是个二婚头,齐卫国条件相当可以,年龄也不大,又有组织背书,那个年代,大家都是先婚后爱,结婚了,自然而然就过到一起,说爱不爱的都有些矫情。
婚后,齐卫国和方景华相互扶持,共同生活,是真正的革命伴侣。齐卫国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建国后,评定功绩做了中将。方景华从一个护士成长为一个医生,医术越发精湛,被打倒前已经做了副院长。
方景华生育了两个儿子,齐玉河、齐玉湖,加上齐卫国和前妻生育的齐玉海、齐玉溪,一家六口,不说多么和睦,但日子磕磕绊绊也能过着走。齐玉溪早早嫁给战友的孩子,分属不同军区,离得远了,与娘家来往就少。齐玉海虽是老大,小时候去却被爷爷奶奶娇惯坏了,读书没有灵性,参军吃不得苦,齐卫国一辈子不谋私利的人,无奈请人给他补习了三年,才考上钢铁厂的编制。
齐玉河早早参军,沿着父亲的脚步,走上了保家卫国的道路。按照“军队不能乱”的指示,即便是在动荡年代,齐玉河也没有受太大影响,安稳待在军营。齐玉湖则是三兄弟中最聪明、最有出息的,早早上了大学,公费出国留学。
坏就坏在出国留学上,欣欣向荣的日子挡不住时代洪流,巨浪打来的时候,齐卫国、方景华夫妻因这份国外关系连累,两人都被下放,住牛棚、吃野菜。
究其原因,是齐玉海拿了齐玉湖寄回来的信件,找革委会举报。说不清齐玉海是单纯被蛊惑,还是嫉妒兄弟,亦或者对齐家人都仇视。
原身记忆中,玉湖从高楼跌落,脑浆都砸出来的场景永远忘不了。
夫妻俩根正苗红,若不是这封举报信,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下放日子的苦,说也说不尽。好不容易平反翻身,齐卫国又做回了将军,十年期间巴结着革委会老丈人享福的齐玉海又出现了,跪在门口求原谅,又是哭求,又是自扇耳光,还带着几个孙子孙女一起哭,齐卫国终究心软了,答应重新认下他们。之前齐玉海主动登报断绝关系不算了,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能断。
方景华怎么能答应,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是相濡以沫三十年的丈夫,却不这么想,都是他的儿子,他也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多少时间,时过境迁,一切都翻篇了,他渴望过父慈子孝、儿孙绕膝的日子,安享天伦。
方景华发脾气、冷战、吵架,无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齐卫国的决定。
劫后余生的将军夫人,面临着放弃丈夫、放弃仇恨或者放弃自我的三选一抉择。
景华不知道原身是被气死的,还是她渴望改变的愿望太强烈,才呼唤了自己的到来。冥冥之中,景华也有感应,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程旅行了。她穿越时空的能力是系统带来的,可系统已经被她剔除,车子没油可以滑行一段,惯性的作用再强大也不足以支撑她走得更远。
所以,最后一次的生命,和第一次生命一样,都是唯一,弥足珍贵。再也不能肆意妄为,不把性命当回事。可是,这就意味着委曲求全吗?
已经五十岁了,经历过时代翻涌的波涛,人性天差地别的反差,人生起起落落,什么都经历过了。那么,下一步该走向何方呢?
景华没有做晚饭,也没有出去吃。好在,组织分配的警卫员,从食堂给齐中将打了饭回来。
晚上,齐卫国回卧房,见景华还躺在床上,语重心长道:“罢了,你和我赌气也不能不吃饭,我给你留了,你去吃点儿吧。”
“不论我同不同意,你都要认,是吧?”景华起身,幽幽问道。
齐卫国长叹一声:“终究是我儿子。我这身子骨,还能撑几年,世上就只剩玉海、玉河他们兄弟俩,到时候相互帮衬,也不至于我这样,孤家寡人一个,出事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齐玉海什么品行、什么本事,你心里清楚。我的玉湖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更清楚。指望他帮衬,青天白日做梦呢!你自己舍不得儿子,少拿玉河说事。”景华起身,从衣柜里翻出被褥和枕头。
“你干什么?”
“我去客房睡,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景华利落分房睡了,齐卫国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人老了,就固执,也多情,总想圆满。这么多风浪挫折都闯过来了,总想不通老妻怎么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
第二天早上起来,景华已经去医院了,她也是要上班的。她能从护士成长为一名医生,是自己刻苦努力,也是时代造就的,若是再晚生十几年医生就是医生,护士就是护士。
自那天分房之后,景华再也没有回到卧室,也不再回来做饭、打扫卫生,一副划清界限的样子。
齐卫国也硬气,虽然这些工作在他看来都是妻子的本分,可是妻子不做,他有警卫员啊,年轻小伙子内务都好,抽空搭把手就做了。单位上有食堂,他吃完紧跟着去工作,还博了个舍己为公的名头。
即便景华不搭理,认亲仪式还是顺利推进着。
齐玉海如今只是钢铁厂的一名普通工人,随着革委会岳父的倒台,他的车间主任也被撸了,如今还能做个体面的工人,也是沾了父亲的光。齐玉海相当能屈能伸,经常带着妻子和儿女到家里奉承,景华不接话、不打招呼,他们来了就回客卧,实在吵得大声就出去。
齐玉海这时候只需要委屈得看着齐卫国,顾全大局道:“爸,你别和妈吵,我知道,妈还没想通。你别担心,我等得起,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齐卫国也不能说什么,老妻的心结,这辈子怕是解不开了。他如今都不愿意想意气风发的三儿子,是如何从高楼一跃而下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他只能把刺磨成老茧,人都是这样,不如此艰难困苦,怎么活得下去?
星期天,认亲仪式筹备好了,齐玉海媳妇儿做了一大桌子菜,又从食堂打了几个大师傅拿手的硬菜,家里客厅清理开,摆了一张大圆桌,上桌的都是齐卫国几十年的老战友、老同事。说是认亲,仪式其实也简单,在老朋友们的见证下,吃顿饭,事情就算过了。
景华也出席了这场仪式,她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和西裤,用黑色夹子把头发梳得光滑。几位过来吃饭的嫂子都是有心人,一眼就看出这是奔丧的打扮,除了胸前没有小白纸花,和参加葬礼一模一样。可惜,齐卫国没有看出来。
齐玉海和媳妇儿做足了小辈的孝顺殷勤,扶着叔叔伯伯们坐下,又给叔伯们斟酒,给阿姨们倒果汁。
“爸,我敬你一杯,以前是我混账,不懂事,以后我一定改,请叔伯们以后监督我。”齐玉海端起一杯酒,率先表态。
齐卫国正要喝酒,景华却按住了他的手,道:“老齐,我有话要说。”
齐卫国脸色不好看,齐玉海倒是平静,他早就料到继母会在认亲仪式上闹事,这才正常。不过就像她在家里如何闹,老爷子都不听她的一样,如今她当着外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只会让老爷子厌烦,不论她说什么,自己跪着、趴着、任打任骂就是,她还能真打死自己吗?
景华起身,端起酒,笑道:“今天的第一杯酒,我想由我来敬。先敬我的老姐妹们、老哥哥们,我和老齐结婚三十年,和大家住在一起也是几十年。远亲不如近邻,我若有兄弟姐妹,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刘嫂子给我做过月子餐,王嫂子教我腌过小辣椒,彭大哥和彭大嫂是热心人,当初老齐上了战场,我生二胎的时候,还是你们顶风冒雪送我去的医院。我敬你们!”
景华仰头干了,坐在的人面面相觑,这话音听着不对啊。
刘嫂子最善谈,连忙笑道:“都是邻居,说这些做什么,慢慢喝,当心醉了。来坐下,吃口菜垫垫。”
景华对着她笑了笑,并不坐,反而又斟了一杯酒,对着齐卫国道:“老齐,第二杯,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