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灯是开着的?”院长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向黑暗的长廊深处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道亮光,刺目的灯光令他有些坐立不安,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就潜伏在黑暗里,静静地窥视着他。
踌躇了一小会儿,院长重新加快脚步,把刚才的顾虑抛在脑后,右手紧紧握住钥匙,插进锁孔,旋转,打开门,又向后扫了一眼,这股不安感使他脊背发凉,院长立刻走进去。
接着,他又小心地打开门,从内部伸出手,关上门外的灯,重新关上门。
孙硕看着灯熄灭,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粗重的呼吸声很快被第二次开门声替代,现在的长廊整个陷入了黑暗。尽管现在两人谁也看不见谁,但孙硕能够感觉的到院长。除此之外,再无他人。院长似乎又向这里探了几眼,当然,他什么也不会看见。不安感再次袭来,院长缩缩脑袋,快步离开。
脚步声彻底消失了之后,孙硕握了下双拳,也随之转身离开,只不过,他的声音要轻很多。突然之间,他嗅到一丝幽香,沁人心脾,记忆中有些模糊,仿佛是一朵在彼岸盛放的血色玫瑰。真是不可思议,面罩下只有浓的发腻的消毒剂味,这幽香竟然可以透过来,他又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几口,自己也有段时间没有闻到其他气味了。自己做的饭菜都带着消毒剂的气味,令自己反胃。兴许是一旁的病房里插着几朵玫瑰,这香气才得以溢出。
孙硕驻足,停顿了一瞬,又重新迈步离开。如果院长被感染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那对上官姐妹,院长是不可能放过她们的,而自己最近所得知的那则消息,尽管他人早已了解,关于那个查南,院长可能回去找他提取血液,但对方同意的几率微乎其微,院长自然没有奈何得了他的办法。
抬起头时,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间病房的门口,先前的幽香已经消逝,只剩下刺鼻的消毒剂味不停地翻搅着孙硕的思绪。他伸出手来,停留在了半空。应该敲门吗?真的需要告诉她们吗?自己与其毫无关系,为什么?即使她们知道,院长也不会轻易让她们出这个门,在瘟疫掩护下,上官姐妹躺着离开不比站着出去麻烦多少,只是那个叫萧澈的男孩有些棘手……
不自觉下,敲门声已经传入了耳廓,孙硕苦笑,自己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吗?猝不及防,于是问道:“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没有人应答,隔着扇门,沟通起来确实不太方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能上官灵儿正贴在门后,也有可能仍在熟睡。可他不能开门,监控正盯着这条长廊,多少有些危险。
孙硕又压低了声音,告诫道:“当心点,你妹妹可能被盯上了。”
“怎么?”里面忽然传来回应。
“总之记住,轻易不要交出你妹妹的血液样本,不然你可能就要为你妹妹收尸了。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运作……什么的……但只要天一亮,取血的人应该就来了,记住,不要信他们的鬼话。”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里面的声音有些焦躁,门把手开始旋转,孙硕急忙握住门把手,不让门打开。“你说清楚!”
“说不清楚!”孙硕用力握紧门把手,纵然没有看到代表设备正常工作的光点,也绝不可以让上官灵儿把门打开,他想好了用以应付院长的说辞,“我很快也要离开这里,可能就现在,真是受够了这帮家伙。”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面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如此言语,上官灵儿感觉有点蹊跷。可既然孙硕不让开门,自然有他的意思,于是她重新反锁上门。
“谢谢。”孙硕听见了反锁的声音,松开了门把手,“这是我最后的忠告了,希望你能理解。”
门后重归宁静,孙硕也不多作停留,转身向外走去。忽然,脚底踩到什么东西,让他险些滑倒,定了定神,孙硕借助微弱的光亮勉强看清了这个东西:是一个已经损坏了的摄像头。孙硕不禁自嘲,原来根本不必要准备任何说辞,那就希望那对姐妹能够度过这一劫,这算是恶鬼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忏悔和赎罪吧,不会再见,或者再见时自己已成尸体。
确认四周真的没有其他人时,她睁开眼,松开牛仔上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走廊再怎么黑暗,这种亮色衬衫肯定会被经过的孙硕看见,况且他还提前开了一盏灯。娇小的白色运动鞋别在椅子下面,也不知何时留起了及腰的秀发,刚好可以在自己低头时挡住脸颊,幸好化的妆够浓,掩盖住了原本的肤色,就好比上好的白玉璧,有点光芒就会暴露其本色。
站起身,走到刚才孙硕所坐的椅子旁,看向距离这里不近的房间。孙硕居然也能想到这儿,看样子他了解的东西比自己多。这样想着,她踱步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口。现在这个时间段,院长应该还在那个研究室里。她开始走回最开始跟踪院长的位置,手里捏着个从改装车里拿出的仪器,屏蔽掉这附近所有的监控,院长有理由解释为什么夜间活动,自己可没理由解释为什么跟踪院长。
一种熟悉的感觉促使她停下了脚步,一丝厌恶的情绪从心底滋长,她不太情愿地看着那人,那人兴奋地挥手,就像看到了什么令人振奋的场景,看样子上次割的伤口已经好了。她一脸不屑,别过头去,却仍一步步靠近那人。
两人就这么背靠着墙壁,中间隔着一扇研究室的门,听着房间里的仪器发出这样那样的奇异声响,两人一动不动,就像两个门神一样。林尔顺手扔给夏心一颗泡泡糖,自己将剩下的一大把塞进了嘴里,险些嚼不过来。夏心轻轻将它抛向空中,再伸手接住。尽管一片黑暗,夏心给林尔的感觉还是在掷硬币,说不定在占卜里面这个老家伙还会磨蹭到什么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夜光手表,得,太平间里可能正在开派对狂欢呢。
越琢磨越憋屈,自己这边像俩电线杆杵在门口,和一个不足百岁的小朋友玩捉迷藏,幼稚。林尔用力咀嚼,铆足了劲,一口气吹出一个巨型泡泡,不时摩擦着自己的鼻尖,见此情景,林尔转头看了眼夏心,她却不为所动。林尔猜想夏心应该是没看见,于是急忙三步化作两步,贴到了夏心身旁。夏心仍然是无动于衷,林尔便“呜,呜”叫了几声,如同三四岁的小孩向大人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研究室的门微微振动,缓缓开启,院长从两门之间慢慢走了出来,眼窝深陷,瞳孔放大,满是憔悴与绝望。走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黑,准确来说,它变得更黑了,这股黑暗不仅仅影响着他的视觉,甚至在侵蚀听觉和触觉,使他渐渐成为一个木偶,僵在研究室门口一动不动。
两人站在了远处,静静地观察着院长的一举一动。“得,三观尽毁。”林尔艰难地,从特大号泡泡束缚的唇齿间挤出这么一句话。
孙硕直直地向某个特定的方向行进,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选这个方向,或者说,不选其他方向。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是心累了,准备听天由命吧,他总有一种想要摘下面罩的冲动,准备吸入一大口充斥着病毒的空气,被感染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变成一个死人,就像林尔所说,几乎人人都已经注射了安乐死,那么自己为什么要当一个例外呢?
孙硕抬起头,看着苍穹之上的月亮,少有的清晰,却又少有的惨淡。这几天过去,死亡的阴影已然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能有几个还可以在马路上奔波?到了现在,哪有什么高低贵贱,说今天死,就算有着称霸全球的地位,号召全球的权力,以及永远花不穷尽的财富,也不能从死神手里逃脱,甚至连让它迟行刑一秒的资格也没有。
再次眺望前方,是连接本市与外市的一座大桥,那是多么伟大的一项工程啊。历时多年,耗资惊人,最终才有了这座对于本市来说算是大动脉的大桥,沟通这各个城市。如今,仅不到一个月,这个大家伙就被瘟疫先生折腾得失去了该有的活力。桥上仍零零落落地停着些车子。孙硕又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月亮,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近了一辆看起来蛮豪华的轿车,所幸的是,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到内部。
主驾驶上仍然坐着一个人,脸色发白,双手似握非握地搭在方向盘把上,下巴顶着方向盘,双眼紧闭,睡着了一样。孙硕移步,发现后座上躺着另一个人,四肢像断了线的零件一样悬在座椅一旁,其中一只手的四指贴到了车底。
孙硕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用手敲击着车窗。
“先生,能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