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佳人许托
嘉靖二十四年,金陵太白楼。
太白楼建在秦淮河边,坐北朝南,十间八层,斗拱飞檐,雄伟壮观,青砖灰瓦,朱栏游廊环绕。二层檐下高悬一楷书匾额,上书“太白搂”三字。松柏掩映,花木扶疏,台阶曲折,古朴典雅。正厅北壁上方镶有“诗酒英豪”四个大字。太白楼原为太白酒楼,金陵人建造它原为品酒祭仙,如今倒是一个书画歌舞的名士云集之处了。
剑客徐振海坐在太白楼大堂品酒,周围人声如沸,人来人往,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片淡然与虚无,细细思量初来金陵时的血雨腥风,现在看来都如一场血红色的梦。如今能以如此平静的心情在此品酒,静静等着接两位小姐回家的日子,全都多亏了那位救命恩人,金陵梅苑的楚文轩楚兄弟!
想到此处,徐振海的脸色露出了少有的感激,端起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有些焦急的望了望大门,说好逛一会儿就回来的呢?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小孩子就是顽皮,管也管不住。
徐振海提了剑就欲出门等,突然一道红影窜进来,不由分说就拉住了他的袖子:“徐大侠!徐大侠!我家姑娘请你去一趟!”
徐振海定睛看去才知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红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神情不胜凄楚,那神情像极了他家二小姐委屈的模样,二小姐喜静,平常连话也不多说几句,既不如她姐姐聪明又不如她姐姐备受宠爱,只是一双剪水眸子看向人时令人心中一动。
徐振海不禁心中一痛,语气柔和道:“你家姑娘是谁?我不认识啊!不知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那红衣姑娘道:“徐大侠是十年前从潮州尧平来金陵对不?是尧平人是不是?”徐振海木木道:“是!”
红衣姑娘听了,开心道:“那就是了,我们快走!我家姑娘就是你的同乡!”徐振海一惊,就被红衣拖出太白楼,大叫道:“可是我家小姐还没回来……”
红衣姑娘不满,脚程加快,徐振海此时才发现这位姑娘身怀绝技,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兔起鹘落,飘飘若仙,便不敢怠慢,疑惑万分,边走边道:“你家姑娘到底是谁?”
红衣姑娘停下脚步,指着一家破旧的民居道:“快请进吧,见到了就知道了!”徐振海细看那房子虽在河边,却与繁华的秦淮河极其不搭,想必那位老乡过得十分凄苦,便心怀疑虑慢慢踱步进去。
屋内视线颇暗,模模糊糊只看到一个女人的侧脸,虽是憔悴却仿佛十分熟悉,徐振海凑近去看,大惊失色:“瑶瑶!”那女人轻轻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脸色的苍白,好似重病在身,好一会儿才叹气般道:“海哥,暌违数载,难为你还记得我!”
徐振海见她说话有气无力,思极幼时邻家那活泼的渔家妹子云瑶不禁一阵担心,伸手便去搭她脉,云瑶只摇摇头:“不用探了,是苗疆的蛊毒!活不长了!”
徐振海心中大痛,他与云瑶两小无猜,只因他想做天下第一的剑客,便只身一人离开小渔村来到金陵,自己与云瑶的情分算是尽了,如今云瑶拖着将死之身还来寻他,到底是妾情深郎意薄。
云瑶见他垂首不语,只笑笑,轻声道:“我时日无多,便言简意赅同你说了吧,我有重要的事嘱托你,想必你不会拒绝的……”徐振海颤声道:“我也知苗疆蛊毒无解,你有何事,我一定……一定……为你……”竟语不成声。
云瑶站起身来,望着夜色中朦胧的秦淮河,幽幽道:“你刚离开潮州的时候,我万念俱灰,后来又想去找你,可惜我爹娘不同意,后来又等了几年你还是不回来,那时我娘逼我嫁人我不肯,僵持不下我便一赌气架了小船就下了海……”
徐振海心里难过:“瑶瑶,对不起……”云瑶没有回头,语气有些冷:“我现在是勉强提起精神和你讲话,你可别打断我!”徐振海便闭了嘴不敢说话,云瑶轻轻倚窗子:“我下海三天什么都不知道,回来时整个村子都被倭寇洗劫一空,我爹被倭寇刺死了,我娘也随着去了,我心里痛恨那些倭贼,便一个人北上想找你,可惜茫茫人海在没有你的踪迹。”
徐振海那时每日和一群侠士比武练剑,哪里晓得云瑶竟会来找他,她初丧父母,寻人不着想必当时一定十分绝望。云瑶看见他神情,也知他懊悔了,便道:“一个人想要追求权势固然无错,可若伤了人心那便得不偿失了。”徐振海只能点头称是。
云瑶继续道:“那时我恨倭寇恨得入骨,便想牺牲色相杀了那倭寇头子,于是机缘巧合遇见了百药门门主的儿子陆宝龙,那时百药门已然覆灭却正是重建之时,他与倭寇有诸多联系,我与他……与他……只求他帮了杀了倭寇!”
徐振海听罢不可谓不震惊,却只能道:“后来如何?”云瑶有气无力道:“后来,我有了景原,景原是我在人世间唯一的留念,也是我犯下的一个过错,我……我对不起他……”
徐振海惊道:“他?他是谁?他如何了?”云瑶转过头,眼角隐隐有泪痕,将手中一块温凉的“景”字玉饰塞在徐振海手里:“我对不起那孩子,我与陆宝龙做了交易之后万念俱灰把自己卖给青楼,让他从小在一个污秽的环境里长大,我还随意打骂他,他从小便性格乖戾偏激,我当时嫌他碍事便将他送到他父亲那儿,陆宝龙的妻子是苗疆蛊王的女儿,待他极是不好,现在我时日无多,我求你将那孩子带出来,他看到玉佩就愿意跟你走了!”
徐振海将玉佩收在怀里,郑重道:“谨记在心,我一定将景原带出来教他武功!”云瑶摇摇头:“让我最后看一眼就够了,学了武怕是心思要变坏的,权势如浮云,我只想我的儿子做一个普通人就够了!”
徐振海皱眉,又道:“那你的毒?”云瑶笑道:“生死有命,这蛊毒是那苗女下的,一点点消损体力,精力枯竭而死,这种蛊再加一味药植入人体可使人失去记忆,我还得感谢她能让我再想想我的儿子……”
徐振海心中绞痛,伸手去握云瑶的手:“你放心,我明日就告假接景原回来!”云瑶笑:“嗯!我等你,你去吧,我有些累了……”
徐振海走出屋子时发现那红衣小姑娘正躲在门后偷偷抹泪,被他看见了抹了抹脸,抽噎道:“徐大侠,姑娘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请你一定要快!”
徐振海沉声道:“我明白!”转声走过几条巷子,突然感觉被人抱住后腰,一转头却见是一个男童。那男童不过七八岁,却出落得极好,锦衣华服,别有一派高贵气质,粉嫩的脸蛋,殷唇嘟起,嚣张气息下却有不谙世事的纯真,最重要的是那眼睛黑如点漆,华灯下显得发亮,似有清流在他眼底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