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姐姐
扶桑一直记得三年前那个雪夜。
那天本来没有下雪,却不知怎的,黄昏时候忽然开始刮大风,到天黑后就零零碎碎落下雪子来。彼时姑姑还没有死,她是妇道人家,但也知这一日皇城已破,夏侯靳再无力回天。姑姑把这过错归咎在扶桑身上,扶桑顶着风雪跪在络星宫院中,可姑姑关着门,无论她怎么喊都不开。
那时扶桑以为,只要夏侯临进了宫,做了皇帝,把允诺给姑姑的自由兑现,姑姑就会原谅她。于是她离开了络星宫,在不远处找了一处空置,且已破损的住房,独自藏身其中。
她不知道外面风雪是何时变大的。
只知道迷迷糊糊睡过去一阵,醒来时就见着了夏侯临的贴身侍卫许卫。许卫与她说,这段时日宫里起了流言,说夏侯靳将先皇遗诏藏在龙椅里面,此时络星宫里的辛妃娘娘正赶往金銮殿。他还说,这一夜关系着夏侯临的成败,若是先皇遗诏公之于众,夏侯临之前做的一切就都成了徒劳。
扶桑心知此事重要性,也知姑姑对夏侯靳爱得刻骨,如此至关重要的时刻,她就是搭上自己性命也一定会帮夏侯靳把遗诏拿回来。
要阻止她,又保全她,唯有她这个侄女才能做到了。
打定主意,扶桑从屋子里出来,正逢风雪渐大,入夜时稀稀落落的雪子已长成鹅毛般的雪瓣,才刚出门几步,就已落了满身,仿似一个雪人。她就这样顶着大雪,踩着夜色,匆匆行到金銮殿内。可她没有见着姑姑,也没见着什么先皇遗诏,一转身,只看到夏侯临带着一众将士前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还冒着寒气的剑。
那一瞬,雪忽然铺天盖地。
夏侯临杀了她,一剑穿了她的心,又命人将她扔到乱葬岗去,任她被大雪掩埋。这时她其实已失去了意识,她也以为自己会死,可后来在梦境里挣扎了许久,在一片迷雾里走了又走,可最后还是醒了过来。
醒来时,是穆玄歌守在她床边。
阿芙也在,但阿芙一直冷冷无声,只听穆玄歌的命令。
穆玄歌告诉她,她叫穆玄瑶,是靖宣靠南的邻国时南国的公主,而她自己,是她同父同母的姐姐。扶桑其实不信,因为遭受过重创,也因她最信任的夏侯临,也才刚刚欺瞒于她,但穆玄歌拿出一个天山冰玉特制的长命锁,上书一个清晰而纤细的“歌”字,那锁扶桑也有一个,在与“歌”对应的地方,以同样的手笔写着一个“瑶”字。
扶桑不信也只能信。
她遂穆玄歌回了时南皇宫,在此之前,她在靖宣京城养了一段时日的伤,期间她亲眼见着夏侯临登上帝位,且于当日册封沈亦涵为贵妃,后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说是看在他们同姓“夏侯”且还是叔侄的份上,专程送夏侯靳一程,让他能在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扶桑知道,此种场合,妃嫔一定会参加。她想知道夏侯临“杀”了她,会怎样对她的姑姑,于是央求穆玄歌带她去皇陵,可去了,却看到夏侯临对姑姑说:“听闻夏侯靳生前最宠辛妃,如今他既已去了,辛妃便也随他去吧!”
她眼睁睁看着姑姑被送进皇陵,可她只能躲在暗处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她想冲出去问夏侯临,他以前与她说的那些话究竟还作不作数,可穆玄歌拉住了她。她说:“夏侯临从来不是善类,你如今冲出去只会再搭上你的一条命,你知道么?”
穆玄歌待她极好,是真的好,她养伤的这段时日,全是穆玄歌照料着她,连阿芙都只能靠边站,她起初对她太热忱的好持有怀疑,可穆玄歌说:“长姐如母,自母妃去后,我在这世上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找了你那么多年,如今终于找到,当然要拼尽全力地对你好!”
扶桑便知道,从这时开始,她的命就不属于她自己了。
她终于忍下自己的冲动,含泪目送姑姑被关进了皇陵。
后来的日子,扶桑便与穆玄歌一同待在客栈中,严遵大夫的嘱托,一日日将自己的伤养好起来。到年节时候,那道剑伤终于结了疤,穆玄歌问她可愿随她一同回时南,她想也没想便说:“好!”
那个新年,是近几年来,靖宣最为喜庆的新年,扶桑就在这样喜庆的氛围下,跟着穆玄歌朝背离靖宣的方向,越走越远。她们一同回了靖宣皇宫,穆厥也果然如穆玄歌所说,对她这个遗失多年的女儿格外疼爱。她刚到京城门口,便见左右站着数列人马前来迎接,穆厥亦亲自前来,一见着她就薄泪涔涔,隐忍着痛道:“玄瑶……朕终于找到你了!”
那个场景,扶桑还是蛮感动的,她也有过一瞬的动摇,觉得自己是不是苦尽甘来,前半生的罪孽全被夏侯临一剑斩尽,后半生她只用在父亲与姐姐的关怀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便好,但夏侯临的临阵反悔让她对谁都生有戒备,纵是这样另人动容的场合,她也只默然扫视众人,什么话都没有说。
到时南皇宫以后,穆玄歌对她关怀更甚,不光将自己的宫殿让给她住,还将往些年穆厥赐给她的东西全拿出来和她分享。扶桑也长在皇宫,虽然靖宣没有时南富庶,但靖宣地大物博,稀罕事物比时南多,她便未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喜欢。
后来穆玄歌请求穆厥将轩姑娘安置在她身边,彼时轩姑娘大名已如雷贯耳,她心觉自己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遂对穆玄歌说:“我心口的伤再吃几服药就好了,姐姐不必为我这么费心!”
穆玄歌却完全不赞同她所说:“大夫都说了,你这伤难得好,搞不好会是跟随一生的病痛,唯有轩姑娘跟着你我才放心一些!”
照理说,她这番话没什么不妥,可扶桑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且这种不对劲,让她感受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