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博弈
说到底,夏侯临仍是不忍心重罚,但在小儿无忌的大观念下,他能对长安下此罚令,就已让扶桑刮目相看了。
她问夏侯临:“长安犯了何事?皇上要对他如此苛刻?”
夏侯临回:“身为皇子,任性刁蛮,满口谎言,不该罚么?”
“满口谎言?”扶桑越发诧异。长安对夏侯临撒谎,扶桑知道,轩姑娘也知道,但在夏侯临问起时,她觉得没必要和他一个孩子计较,心里也有那么些于心不忍,于是什么都没说。
也便是说,夏侯临得知的信息仅仅来源于长安,而长安虽只有三岁,但编造的谎言逻辑缜密,很容易让人信服。
“他说皇后总是打骂于他,不给他吃食,限制他自由,还威胁他说,会让茹又灵不得好过,这席话里没有一句是真,如此恶劣行径,依朕看,单罚面壁三日,还算轻了!”
“皇上如何断定他在撒谎?”
“因为朕以为,以皇后的为人,纵是有何怨怼,也万不会对长安如何!”夏侯临侧转身,正对向扶桑,“朕相信皇后!”
扶桑心思骤然一动,恍似春日碧水在心间流过,揉着春风,沐着春阳,把她一颗冰冷心,抚摸得格外柔软。
他说:朕相信皇后。
这日是三十,也是有史以来夏侯临第一次惩罚长安,众人皆不知,这大好的年节时候,夏侯临这道令是真打算执行,还是一时气话,都唯唯诺诺地不敢去动长安,也不敢走。
而长安缩在惠安宫内室,得知这道命令时,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伤心。扶桑心软,觉得他哭得可怜,想进去安抚安抚他。
可他却一边往后躲,一边道:“我要见父皇!”说着,拿起身旁的东西又要往扶桑身上扔。
这回扶桑有了准备,在他出手之前,已提醒道:“长安莫不是忘了,父皇是因何要罚你?”
长安动作顿住,抹一把脸,含着满眼的求知若渴:“因为……因为我伤了人么?”
扶桑见他确实听进去了,上前将他手上东西拿下,蹲在他面前,让视线保持在与他平齐的高度:“伤人倒是其次,你父皇最不可忍的,便是说谎!”
长安一听,脸一耷,眼里又汪汪地似要滚出泪来:“我没想说谎……我真的没想说谎……”
“既然不想,为何又要说呢?”扶桑替他将脸上泪抹去。
“我……我……”“我”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道,“我不能说……”
扶桑不想逼他,但在这番对话里,扶桑很明显能感觉到,长安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她,也并不似平常的三岁小孩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思维很清晰,听得懂因果,辩得清轻重,甚至能够控制住自己,把能说的部分说出来,不能说的部分吞进去。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并非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回夏侯临铁了心,尽管扶桑连同下人各种拖延推诿,也还是没等到他撤除罚令的旨意。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到申末时分,一个胆大些的公公先上了前,与扶桑道:“娘娘……皇子殿下,该去面壁室了!”
长安一听,揪着衣角不肯放,并同时在眼里挤出泪来,但这次没有大声哭,就只是泪眼连连地将她望着,望得她心都快化了。
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他这种可怜,是基于他想让她帮他免除面壁的惩处而装出来的。
“长安还小,哪有进面壁室的道理!”
“可是皇后娘娘……”那公公表面为难,但实际有扶桑阻挠,他开心还来不及,有意引导道,“奴才也心疼皇子殿下,可……这命令是皇上下的,奴才也没有办法……”
扶桑把这几人心思看得分明,也不想他们难做,依他们希望顺势道:“皇上若问起,就说是我说的,小皇子进不得面壁室!”
“奴才遵旨!”公公立即领命,并且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惠安宫,似生怕扶桑后悔似的。还是雀儿在后嘟哝了一句:“娘娘,皇上可是下了旨的,您若介入此事,到时候受罚的可就是您了!”
本来长安见那抓人的公公走了,脸上已渐展开笑颜,然听到雀儿这么一说,又巴巴地让眼泪占满眼眶。扶桑将这细微转变看在眼里,仍不动声色对雀儿道:“我喜欢长安,就算为他受一些罚,也并无不可!”
这话她是故意说与长安听的,倘若真和她真猜得没错,以长安的机灵,当不会对此话无动于衷。果然她话一落,长安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深情,要说也不算复杂,就是他眼泪停止打转的一瞬间,脸上骤现出了于心不忍。
没错,是于心不忍,又夹着恨。
这种感觉,让扶桑很不舒服。仿佛很久以前,她曾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且曾为此而心痛过。
之后不久,夏侯临就又来了。
甫一进门,他就蹙起了眉头:“朕听说,皇后阻挠长安进面壁室?”
这一整个下午,长安一反常态,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扶桑,扶桑坐,他坐,扶桑站,他站,以至此时,他就在她手边,一听着夏侯临那话,就伸手拽住了扶桑衣角。
扶桑反手握住他手,示意他安心。
“皇上所言不假,确是我有意阻挠!”
“朕记得朕说过,长安一事任何人不得介入,否则,将一并得到惩处?”
“皇上确实说过!”
“朕的意思是,任何人,也包括皇后!”
“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以为,皇上既把他交到我手里,便算是我的孩子,孩子犯错,为母者理当担责,皇上若要罚,便罚我吧!”
“皇后这是在威胁朕?”夏侯临眉头拧得更深,意有所指看向长安,“皇后可知,就连养了他三年的茹妃,也因一句一并处之,而不敢为他求情,皇后不过带了他几日,便要如此为他,值得么?”
“她是她,我是我,她如何待长安是她的事,可我如何待他,要依我的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