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序言还是后记(1)
记得还是在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一天傍晚我们又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法桐树下听雨。焕秋忽然对我说:“如果咱们最终没能够在一起,你要答应我把咱们的故事写出来。”
我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泛起伤感,叹气说:“不好。”但还是轻轻地点点头。
后来我们真的分手了,在经历了“三分三合”之后,那时却才只是大二下学期——甚至都还没有结束。
毕业后我回到山东,8月初去济南,想着买台电脑一边工作一边写作。可惜计划不如变化,首先租房子便不顺利,然后是找工作的不顺心和觉得上班的无价值。辞职之后,我搬到泺口赁了间民房,白天骑着单车去黄河边独坐,晚上开始写作大学故事。
可是,我写得却比挤牙膏还要慢——“雪拥蓝关马不前”;并非我文思枯竭,更非如今天过去十六年再次动笔往事都已模糊,而是每写一句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清晰仿佛昨天,脑海里是她曾经美丽的身影,耳边是她曾经好听的声音……尽管整个大三我们形同陌路,陷入冰点,现在却是再一次火山喷发,我根本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我期待我们再次复合。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从毕业留言册上找到祝文兰家里的电话,怀着复杂的心情打过去。原以为她很可能会拒绝,没想到她很爽快地给了我焕秋的手机号码,而且丝毫没有多问。
我犹豫了漫漫长夜,最终在清晨发出短信,内容不是很长,却是有史以来的大胆,最后一句是:“焕秋,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当然,她没有回复,但我认为她已经收到;如果移动信号没出问题的话,这令我兴奋又略觉不安。
10月中旬,凌涌打来电话,说帮我报了自学考试,约我一块儿回学校,说是很多同学都过去。我听了只有苦笑,因为本来已不想再考了,但是现在既然已经报上了,钱便不可白花,更主要的是我在济南早已成“鸡肋”,待得无趣无味,身上的钱也快折腾光了,便想着去走一趟也好。
我早到了两天,在技校后面租了间平房——昔日程一善、饶晨星住过的院子,也是实现之前没有完成的事。重新走过平安街,拐到解放路,再次步入技校,风物如旧。进去食堂,见第一家餐厅的老大娘还在,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不禁觉得愉快。
我美美地吃完一大碗鸡蛋面,闲步校园。女生楼下的法桐树依然茂盛,三两个学生进出,居然有男有女。我走到昔日熟悉的树空,抬头望向昔日熟悉的窗户。玻璃窗和两边斑驳的墙壁依旧,自然是更旧了一些,我略微伤感,更伤感的自然是:昔日佳人何在?我的情丝又系向何处?我好不黯然神伤!
移步操场,看着脚下寂寞的草地,再也不见我曾经带球飞奔的身影、进球后展臂飞翔的英姿。远望男生宿舍楼,今晚的灯光再也不是我们的宿舍。
我没有再走——也无须再走,折回原路。出技校,走到路边。夜色温柔,华灯初上。突然神经一恍惚,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昨天,顿时大喜,然而瞬间明白那不过是一种错觉。
穿过马路,走进世纪广场。场地开阔,人影往来。我淡化了方才的惆怅,深切感觉这个不大的城市夜色的温柔和人群的熟悉,这和在济南全然不同。我信步而行,看到主席台建了一块很大的电子显示屏,正播放电影,更是惊喜。驻足一会儿,忽然瞥见两边的字幕正在招聘,心里一动。
我们班过去了将近20人,包括李海雅、李滟、汪纪平、刘萍萍、钟江、胡微、龙妹、曾东梅、王琨、丁姝珍、卫兰园等,真的是自毕业后难得一聚。晚上大家一块儿吃饭,欢声笑语中夹着一丝陌生和萧索,卫兰园突然哭起来,说是一直没找到工作,大家也都沉默。最后,我们豪情地相约“十年再见”,但是每个人都明白那也许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考试匆匆而过,大家再一次各自归程,甚至来不及回味和道别。送走东梅,我一个人沿国道走回来,圆圆的、但却清冷的月高悬在青色的天空,远处是一排参差的路灯。我忽然也想哭,想流泪,默默地、无声地……关山重重路途远,同学少年皆不见!
夜晚孤灯,枯坐陋室,我又将何去何从?一夜烦恼。第二天由平安街向北,重温着昔日与焕秋走过的气息,来到校本部(本来我有心提议故校重游),学校又准备开始足球联赛了,并且每场都设有最佳射手、最有价值球员。我心撕痛,因为自己再也不能上场,甚至无力做一个看客;当然,我也再也不能幻想邀请焕秋来观战。
晚饭后去世纪广场,不经意间又看到那个招聘广告,仿佛天意如此。我径直去办公室问,回住处一气呵成写好策划案,第二天上午去公司面试,一击即中,顺利被录用。虽然钱不多,但我很愉快,于是从此“不可思议”——在大家看来——地留了下来。
工作可谓不忙,白天无事,晚上七到九点播一个电影,中间穿插两次广告;我和另外一个女孩轮天值班。办公室有电脑,我便暂停大学故事写作,打字大三下学期写完的《第七种武器》剩下的部分,同时发到“红袖添香”文学网上。
我依然是每天早晨去华联旁边吃水煎包,午饭和晚饭在技校食堂,仿佛回到过去大一时候,仅仅一路之隔。只是不免叹息举目都是技校的学生,曾经的同学们现在只剩我一个。
不值班的时候,我也像往日一样,常去张西市场买曹县老乡的馒头,去天龙市场那家文具店买笔墨纸、淘字帖。或者沿着解放路闲走闲逛,偶尔去乐山商场,风光路(当然紫金阁商场是决不会进去的),时间反倒是比以前更多了些,当然——也包括寂寞。
住处只有一张床用来睡觉,斜扯了一根绳晾衣服,院子里有免费的压水井可以洗漱和洗衣服。我身无长物,除了两本书(《呼啸山庄》和《茶花女》)外,便是一个手机,自然无聊。所以,不值班的时候我也常常去办公室。那个女孩渐渐地也不再让我帮忙打饭,而是回家去吃,然后会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包括甲鱼汤。有时她有事也让我帮忙代班,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带小礼物给我,而我则可以借机多打一些字。
不久之后,碰到47班的张昆;然后张晓兵听说了我在广场,专程来看我。他告诉我祝文兰在洛阳师范读专升本,焕秋和梁慧去了许昌学院。
我偶尔去校本部图书馆借书,找过赵婧两次,后来段思泉私下告诉我其为人不淑,我只有苦笑哑然。也去见过李昕一次,她依旧光彩照人,语笑嫣然,得知她正恋爱忙,便即告退。被我忽略的彭离忽然有一次主动叫我到门口,褪去了大一的青涩,而且头发长了,两边梳起来,很有一股侠气,我不禁心动;她说乌金鹏老是骚扰她,我笑说帮她处理。
完成《第七种武器》之后,我很不喜欢,尽管有网友赞赏,也互动了一些。我把网址发给了祝文兰,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也羞于问她的评价。
我继续写作大学故事,现在是在电脑上直接写,效率比在济南快了不少。我挺高兴,想着尽快完成,然后就去找焕秋。我坚信我们一定还会和好,并且永不分离——只是攥着她的电话,我心里甜蜜又紧张,始终没能打出去。
秋去冬来,一场小雪之后,彭离忽然来找我,我自然高兴有访客。晚饭后,我骑车带她穿行在107国道的夜色里。到她宿舍楼下,她说班里有人追她,但她都不喜欢,突然说:“要是能和你谈一场恋爱挺好的”。我一怔,瞬间难免心旌神摇,可我心里只有焕秋,只好微笑婉拒。
长夜漫漫,没有寂寞和孤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广场不时见情侣一对对,白天三三两两,晚上播放电影的时候有时出来溜达,更是随处可见,不免伤感。可是,她在我眼里只是一朵小花,而且我想到如果自己接受她,焕秋回来怎么办呢?我不想黏糊,所以当机立断,虽然这样挺伤人,但我就是这样的性格,我觉得自己没做错,唯有一路轻轻叹息。
除了观看了不少的电影之外,广场上有很多不同的人,我便观察他们(只是不再写《观察笔记》了——我上学时候的《观察笔记》基本都写成小说了),就像我以前常常沿着解放路跑去火车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像我在济南黄河边,望着滚滚而逝的浊水浮想人生。我见一个小伙连着三天睡在凉凉的地砖上,便把一件旧薄被子送了给他。
春节过后,我回到广场,在公司同事纷纷意外的眼光里。然而这一次归来,我忽然没有了之前的亲切,更多的是觉得寂寞,特别是元宵节躺在木板床上,看着窗外不时绽放的烟花。
我继续写文字,开始发到网上。但是发快、写慢,渐渐地就拖了工,这时我也遇到瓶颈,越来越感觉这种“日记体”十分不佳,不是自己想要的风格。还有则是我心里越来越想焕秋,可是时过境迁,半年多过去,我心里也生出一些迷茫,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缘分,还能不能复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否已经遇到别的人……
4月中旬,我的最后一门自考《美学》结束,顺利过关,不负我为此补考重编了一遍课本。考试时碰见刘非,这小子居然留了小胡子。接着看到骆嘉,挺高兴地聊了几句。还看到了贾真真,依旧漂亮,但却有些憔悴,自然我早已无往日心动。
我给祝文兰打电话,请她对自己的文字提提意见。她说有些内容看不明白,但认为我算得上“驻马店师专中文系能写作的第一人”。我很振奋,也不无惭愧。她说五一放假回驻马店,可能会来广场。我眼睛一亮,表示希望得到她一张照片。
我又给李海雅电话,她说我的文字风格已经很成熟了,我“做了一件大家都想做而没有做、做不出来的事”。我自然高兴,因为一直很欣赏她的文章。但提到焕秋时,她很奇怪地认为我们“不可能”,又解释说我和她“看上去不搭配”。我不明所以,只好刮刮鼻子。
但是五一过去了,祝文兰最终没有来,再打电话时,得知她已经返校。我内心的失望自然不必多说,可是却也无奈。不期而来的是邹雪雁和柳翠,她俩都已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工资也不高,却比我忙多了。邹雪雁让我帮她写自考论文,我便把在济南写的《归去而又归来》一分为二,自己留一半,给她一半,她请我吃了一个雪花酪。
天气转热,加上写作迟迟无进展——未寻到破解之法,我不由得烦躁。想起去年从济南到驻马店换了个心情,我突然很想去洛阳一趟,可是给王琨电话(还是祝文兰告诉我,她也在洛阳师范),却不无失望。
我考虑了两天,认为去洛阳对自己并无意义,我对王琨无需解释,与祝文兰也并无故事。这时一道亮光击中我的大脑,我猛然想到:何不去许昌?!顿时我觉得一切皆有天意,马上就要打电话,到底是缺少准备,而且需要“师出有名”,任凭电话在耳边空响很长时间,还是挂下了。
随后几天,我一直在考虑和犹豫,明白势在必行,终于在一个风清月明的夏夜拨出去。但是很可惜,占线。我叹口气,慢慢放下电话。
不料,电话马上像下课铃声一样响起来。我以为是公司打来的,随手拿起来,“喂,你好。”耳朵里听到一声笑,我顿时如同触电:正是我太久太久没有听到、然而却是最熟悉不过、又令我最甜蜜与心碎的——她的声音!
我们聊得很是轻松愉快,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甚至在大学里交往时也没有这样的投入与欢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更是令我惊讶的热烈,不像过去我总是努力地寻找话题来维持谈话,而且一起大方洒脱地笑。从开头到结束,看看电话屏幕竟有70分钟之多。
我笑着说想见见她,“毕业都一年了,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不知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她笑说自己胖了。我说不信。
我告诉她自己正在兑现昔日承诺写作大学书,“相信你一定会看到的,并且不会太远。”她笑着说,“希望如此”,忽然又不无担心地说,“在你书里,我不会是——凶神恶煞吧?”“不会。你是一个好人,如果把书公之于众,相信很多人会骂我。”我笑道。“你是不是发表之前,要征求我的同意?”“没错。”
我说,“我相信,一年之内你一定会见到我。”她说“不会”。我说,“你不会来见我,并不表示我不可以去找你啊。”她“扑哧”一笑,说,“你千万别来家里找我。”“决不会。”“那你会去哪里?”“能找到你的地方。”“学校?”她似乎有些惊奇又不无欢喜。“不知道。”我暗暗微笑。
我说自己一年来最大的进步就是承认错误,“我以前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她叹气说,“以前总想改变你,却认为并不有效果。”我说其实她已经改变了我很多,并说其实在她改变我的同时,自己也改变了她一些,“不是么?”她马上问我改变了她哪些。我笑笑没有说。
我说自己从去年写作以来,有时敲着敲着键盘就会哭,忍不住流泪,叹息说,“我还是那么感性。”“你也会流泪么?”她忽然语气转凉。我心里一震,吸口气,“当然。每个人都会流泪,在伤心的时候。自然我也会。”“你以前也流过泪的。”她幽幽地说。我一阵感动,但是故意说,“没有啊?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流过泪。”又问,“你以前也流过吗?”她不言。我叹息一声,“其实,我的记忆力并不好,但是那些往事却一直忘不了。”不想她竟然分析起来,“那是因为你当初陷得太深,而你承受痛苦的能力却太差,并且你是不敢面对事实,心虚……”我听她理论了一大串,自以为高明的,越来越苦笑,“你真聪明。”“那当然。你不是一直都夸我聪明么?”她似乎很得意说得我哑口无言,即兴来了点小调皮。“是呀。”我连忙说。没想到她自己倒心虚了,“你不会又正话反说吧?”我笑了,“对别人,我们班的,我是比较喜欢调侃,但对你,我还是大多数是实话的,”又加一句“绝大多数。”“‘绝大多数’?!”她笑叫起来。“是的。”我也笑出声,反问一句,“那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觉得有痛苦?”她一怔,忽然淡淡的说,“我无所谓。”
她说那些信已经不在了,不无叹息、遗憾地,又说“我也快结婚了。”“我不信!我肯定不信!”我说了好几次,越来越大声、坚定,直到她不吭声。我说,“现在我只相信一个词:生命,人只能活一次,人生只有一次,当我们回头看历史的时候,会发现一切不过如此,十年比不上一天,一天比不过半小时的瞬间,但从中我们提取到的却都是真理。”她说,“你现在还那么自信么?”我一怔,从来没想到她会这样认为。可能她觉得我没听清,又说了一次,语气淡淡的叹息。我不禁黯然神伤,苦涩地一笑,坦白说,“事实上是我在其他人、其他事上也许很自信,甚至是自负,但在你面前,却一直都是自卑的,卑微到尘埃里;以前我很怕承认这个词,但是现在却可以实话告诉你……”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我试探着问,其实也并不太在意。“我有很多男朋友,我很花心的。”她淡然说。我一笑,“其实我也很‘花心’,但我知道说自己花心的人往往最重情,甚至很痴。”她没说话。“现在比以前更相信你,也更比以前相信自己。”我又说,忽然叹气,“我怕你以后不会幸福。”“那你会幸福吗?”她反问。我见她上当了,笑笑,“我觉得我也不会幸福。”“那你还说?”她似乎有些生气。“但是两个不幸福的人加在一起,就会是幸福了。”她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以后的事还是会有很多变数,也许你也不知道自己会嫁给谁。”最后,我含笑、云淡风清地说。“但我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嫁给谁。”我心里一慌,仍然故作悠闲地说,“也许一定不会发生的事,其实越有可能发生。”“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嫁给谁,你怎么知道?”她有点没好气和烦恼地,好像我干涉了她一样。“是呀,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说未来会有很多变化……”“你说我以后会嫁给你?”突然她大声说,而且这么直接,不知道是实在忍不住绕弯子了,还是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我刮刮鼻子,说,“那——(故意一顿)自然是好事。”“你希望我嫁给你?”她更大声地,也更加清晰、直白,毫不掩饰。我会心一笑,“希望自然是好的,不然就不叫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