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有色的世界(6)
肖从说:“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嫂子会做电视罩,你卖电视罩去呀?卖的是手艺,比什么都牢稳。”
冯胜利撇了撇嘴:“那破玩意儿谁能买呀?我媳妇做那东西只能骗一骗冯都5他们老师。”
肖从哈哈笑道:“不瞒您说,我们电视里全是尘土。有时候我得用气筒子吹,一吹就是满屋的土,能把人呛死。肖战他妈老早就想弄一个电视罩,可她自己不会做。前几天我们特地去了趟西单,一街的商店,硬是没有卖电视罩的,您说新鲜不新鲜?”
冯胜利张着嘴想了一会儿:“这东西真能卖?”
肖从笑着说:“保证能卖。当年谁能想到肖红军卖天线能卖出钱来,他头两个月挣的钱都顶上我两年的工资了。我看啊这事靠谱。”
“那要是出来假冒的呢?”冯胜利一点都不糊涂,当年肖红军差点让假冒天线逼到监狱里去,自己可不能重蹈覆辙呀。
“早卖一天就早挣一天的钱,再说了,电视罩和天线不一样,真的假的都不会有危险,您说呢?”
冯胜利觉得有道理,拉着肖从的手说:“肖老师,我要挣了钱,我请你吃烤鸭。这事我得赶紧和我媳妇商量商量。”说完,他转身跑了。
肖从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站在门口回味了一会儿,刚要进院却看见肖役和冯青放学回来了,肖役跟屁虫似的跟在冯青后面,似乎对这个小姐姐很是尊敬。现在冯青是这几个孩子里最露脸的,据说她下礼拜就要代表区里参加市运动会了,大有希望。
看到二儿子肖从立刻有点泄气,这孩子真是没有主见,永远在别人后面跟着。肖从本人是知识分子,自视颇高,恢复工作以来也的确做出了斐然的成绩,现在已经是副编审了。但他这两个儿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肖战的学习成绩一般,好在还有些物理方面的爱好。肖从估计,大儿子虽然很难取得象样的社会地位,但也不至于落魄成鬼。二儿子肖役可就太难得了,没人知道他是块什么料。这孩子没气没囊,干嘛嘛不行,吃饭也觉不出香来,对谁都唯唯诺诺,动不动就哭得死去活来,全街的人都说肖役是个哭死鬼。他唯一的爱好是看电视,可看电视能看出麦子来吗?为了他,肖从平时没少想办法,可至今也没看到二儿子的出路。
此时肖役和冯青已经走到门口了,肖从有一搭没一塔地问:“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没有?”肖役老老实实地说:“二十八名。”肖从知道他们班有四十多人,28名是说不出嘴的成绩。肖从刚要再说什么,冯青却抢着说:“肖叔叔,我们体校要招新生了,肖役想去报名。”
肖从吃了一惊,二儿子要当运动员,他是那块料吗?当运动员的大都争强好胜,肖役是摔个跟头都不愿意自己起来的主,他行吗?肖从当然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于是使劲点头道:“好啊,好啊,当运动员可是好事,为国争光吗?是哪个项目招生?”
冯青还没张嘴,肖役却破天荒地抢过了话头。“体操,就是李宁练的项目。”
肖役这么一说,肖从也就不奇怪了。去年李宁在是是体操锦标赛上成了体操王子,电视上天天采访,日日报导,简直快成半个神仙了。肖役每每在电视里看到李宁的时候便眼睛发光,印堂放亮,而肖从也不止一次地夸奖李宁,大意是瞧瞧人家,多争气呀,再看看你自己,不觉得惭愧吗?估计肖役是动心了。想到这儿肖从心里有点酸,练体操太苦了,几乎就是自己糟蹋自己。但一想到二儿子即将摆脱废物的宿命,又不得不欢欣鼓舞起来,吃点苦也是好的。他欣慰地说:“去吧,爸爸支持你。冯青姐姐比你大两岁,进体校的时间也早,你进了体校,一定要听她的话。听见没有?”
冯青说:“肖叔叔,他还没报名呢。”
肖从摸着肖役的脑袋:“明天就去报名,肖役想干的事,还有干不成的?”
肖役果然受了鼓舞,小腰板挺得笔直,似乎已经是李宁二世了。
当天晚上肖从向肖妈通报了肖役要去体校的事,肖妈认为一旦进了体校,放了学孩子就有地方去了,也好。由于他们夫妇的工作太忙,上半年肖妈不得不把肖唯一送到海淀的姥姥家。孩子要上学前班了,海淀的教学水平比较高,而且他们夫妇实在无法照看三个孩子。肖役真能进体校,肖妈自然能轻松一些。
八
冯都自从得知冯胜利被优化组合后,便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冯胜利保证会把一肚子恶气喷到自己身上。而且冯都多少还有点儿做贼心虚,终归是摸了真优美的小手,万一让老爹知道就麻烦了。所以他平时不得不加了千百个小心,能不与父亲见面就不见面,能躲开他就坚决躲开。
几天后,真优美偷偷告诉冯都,她妈妈特别喜欢那个电视罩,而且还给了自己两块钱呢。冯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妈妈要给钱?真优美急道:“我总不能说是你给的吧?”冯都呵呵笑了,自己骗老妈,真优美骗她妈,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啊!冯都问真优美,那两块钱怎么处置。真优美说,她也没想想好,干脆每人一块吧。冯都伸手去接钱,真优美却鄙夷地退了几步,指着他的手道:“你几天没洗手了?”
冯都低头一看,自己右手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掌、手背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他扭捏地说:“我天天洗手,就是不洗这只手。”说着,他把左手伸了出来,果然比右手干净多了。
真优美惊奇地说:“阴阳手?你也想当李小龙?”
冯都声音低微地说:“我洗手的时候就洗左手。”
“为什么?”
冯都瞥了真优美的手一眼,继续道:“我是用右手拉——你的手的,我怕洗了手就没味儿了。”
真优美惊讶地说:“什么味儿?”
冯都觉得脸都涨起来了,但真优美追问得厉害,只好道:“你手上的味儿,我能闻见。”
真优美原地站了一会儿,鼻翅抽动了好久,最后她主动走上来,拉住冯都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公园。”
二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地出了学校,看门的老大爷把眼睛、鼻子和嘴全贴在玻璃上,看傻了。
按说那天虽然没课了,但冯都和真优美拉着手往出跑的确是太嚣张了。跑出校门,冯都和真优美都后悔了,二人不得不赶紧松开手,还保持了一定距离。他们沿着大街向天坛方向走,走到半路,冯都忽然道:“你去南门,我去东门,咱们在祈年殿汇合。”真优美说:“至于吗?”冯都笑着说:“老师都喜欢半路埋伏,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好。”说完,二人便分了手。
冯都之所以选择去东门,那是因为东门比较远,他为了不让真优美久等不得不一路小跑。可刚刚转过东侧路,冯都便惊出了一身汗,赶紧躲到电线竿后面去了。冯胜利抱着蓝布包袱,贼一样地站在马路边东张西望呢。冯都开始还以为他在找自己,后来才明白冯胜利是另有企图。
冯胜利终归找到了一个称心所在,那是两棵树之间的一块空地。他蹲下去,将蓝布包袱打开,抖落出一条红色横幅,公公正正地挂在树干上。冯都远远望去,见横幅上写着:落了尘土,我死!他忽然想起,两年前肖红军卖天线时也挂类似的横幅,大意是:雪花不死,我死。今天冯胜利干什么来了?
冯胜利听信了肖从的建议,和老妈商量贩卖电视罩的事。老妈当仁不让,立刻就答应了,当天就做出四个电视罩来,全是十二寸的,而且每个电视罩上都绣出了不同花色的图案,看着很是那么回事。冯胜利信心大增,他认为胡同口虽然安全,但顾客的范围有限,于是便过了护城河,准备在繁华地段一试身手。
冯胜利挂好了横幅,把电视罩摊在包袱皮上,然后便扯着嗓子高喊起来:“电视罩,电视罩,保证让您的电视不着尘土,保证让您的电视长命百岁。看看啊,着了尘土,我死!电视罩,电视罩啦,一水儿的新的……”
电线竿后的冯都已经明白了,老爹的西瓜买卖泡了汤,改行卖电视罩了。在那一刻他多多少少地有点钦佩冯胜利,见风使舵,脑筋居然还挺快!
此时果然有个大妈凑到了冯胜利面前,试探着:“问多少钱一副呀?”
“啊!“冯胜利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他什么都琢磨透了,惟独没有考虑价钱问题。这东西卖多少钱合适啊?卖多少钱不亏本啊?他张口结舌,一时竟答不上来了。
大妈惊奇地问:“您怎么不说话啦?忘啦?”
冯胜利拍着脑子道:“嘿,嘿,您说我这脑子嘿,我想不起多少钱一个啦。您说多少钱合适啊?”
大妈道:“我白拿走合适,您给吗?”
冯胜利说:“那可不行,这是我媳妇拿缝纫机做出来的,怎么能白给呢?”
大妈已经满脸笑容了:“您这买卖做的!对了,您不是做买卖的吧?
冯胜利气愤地说:“他奶奶的,我是让人家优化组合了,这不是自谋生路吗?”
大妈开始挖苦人了。“我要是你们厂长也得把您优化喽,卖多少钱都记不住,你干什么成啊?”
冯胜利脸上一阵儿青一阵白,他随便说个价钱也不是不行,但冯胜利担心卖赔了本,让老婆埋怨个没完。他正在犯难时,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道:“三块钱一副,您家的电视是多大的呀?”
冯胜利扭脸一看,冯都竟冲了过来,和老太太侃起价钱来了。冯胜利怒道:“你少废话,什么三块呀?要是赔了呢?”
当年肖红军摆摊卖天线的时候,冯都没少帮他照看摊位,所以做买卖的经验远比冯胜利丰富。他知道,老妈的电视罩用了不到二尺布,每尺布三毛五,也就是说电视罩的直接成本顶多是七八毛钱,卖三块绝对不亏。
冯都担心冯胜利捣乱,黑着脸道:“三块啊,一分钱不能少,我说了算。”
大妈狐疑地看了看冯胜利:“你们俩谁是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