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在人间(21)
肖战要继续反驳,张老师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别,你们小哥几个别为了我闹不愉快。我跟你们说,人们看电视,那是因为电视太厉害。人追有钱的,狗追挎篮的,谁不愿意跟着厉害的主走啊?”
冯都奇怪地问:“电视怎么个厉害法?”
张老师饶有深意地看着他:“电视的声音比较大呀,到处都能听见,素破有人都得听它的,你说他厉害不厉害?最厉害了!原来呀,我只能在几十个人面前讲讲课,现在我的观众有好几百万呢,都是电视的功劳,你说厉害不厉害?再有啊,看电视的老百姓都是没有脑子的,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不该信谁的。只有要人站在台子上喊两嗓子,立刻就有人跟着走了,都他妈是低级趣味。”
肖战道:“我爸爸说,电视就是台子,谁能站到台子去,谁就是厉害的主?”
张老师说:“没错,大家都想站到台子上去,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啦。”
冯都老大的不服气,撇着嘴说:“我就从来不信电视里的胡说八道,我根本不看电视剧。”
“所以你是搞创作的材料。”张老师随随便便地说:“将来你是要吃这碗饭的,我早就说过,你还真别不信。”
黑子吃惊地望着冯都,肖战则是满脸的不屑,而西城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冯都尴尬地笑道:“您说什么呢,我现在就是一做买卖的。”
张老师打了个呵欠:“咱们走着瞧!你绝对是干这行的,你有潜力。”
火车上的事就如一阵风,谁也没把张老师的话放在心上。后来他们交换了通讯地址,又聊了些别的。冯都问明白了,张老师本来是学中文的。自从他们毕业后,张老师便找了些朋友就调到话剧团去了。结果话剧是没写出几个来,电视剧倒是玩出了一大堆。这次去广州,他是为了体验生活,有个广东老板请他写一部关于黑社会的电视剧。
二十二
广州火车站一如既往地热闹鼎沸,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他们抵达的当天,广州的温度达到了38度。黑子刚出了火车站就有点热糊涂了,他指着远处一块巨大的黑布问:“那是什么玩意?那么大的棺材!”
冯都也摇着头说:“不知道啊,我上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呢。”
肖战说:“应该是个什么工程,你们看看,架子顶上还站着工人呢。”
冯都果然发现黑布是铁架子撑起来的,架子顶端的确是立着几个人。那几个家伙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看样子吵得还挺激烈的。四人没有把那块黑布当回事,大家在冯都的带领下,兴致勃勃、浩浩荡荡地杀向那家电子工业有限公司了。
在北京他们已经查到了公司地址,所以当天上午就找到了。冯都他们跑到传达室说明了来意,人家立刻把这几位请到业务部去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人,号称是业务经理。冯都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天上掉下块大砖头来,砸死十个人肯定有九个是经理,另一个是经理助理。所以他根本没把这个经理放在眼里,自己是顾客,是上帝。中年人热情地招呼了他们,听说几人要批量购买电视信号接收器。他忽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关切地问:“你们真是北京来的?”
黑子还从来没出过北京呢,所以首都同志的自豪感尤其强烈。他大声说:“看我们不像啊?我们家六辈子都是北京人!”
中年人点着头说:“对,对,我听出来了,应该是北京的。”
冯都觉得这家伙的文化有点奇怪,便小声问:“有问题吗?这种产品我们在北京见过,使用起来应该没问题吧?”
中年人说:“应用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这东西也算不得什么高精尖的技术,无非就是功率比一般的电视天线大些。你放心,所有的电视机都能装上去。”
肖战说:“那不就完了吗?我们一共要买六十台呢,您能不能便宜点?”
冯都也道:“我们这回来是准备建立长期联系的,等我们把这批接收器出了手,回头还找您进货。”
中年人挠着头皮说:“我们也是公有制的企业,价格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冯都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我们可是付现金的,不用汇票。”
中年人大喜过望,拍着胸脯说:“好,你们实在,我也不玩虚的。我做主了,一千一,够意思了吧?”
众人没想到对方一张嘴自己就能省下好几千块钱,当下就要求赶紧签合同。中年人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一个钟头的功夫就把所有的手续办好了。冯都等人跑到库房里去验货,肖战是个无线电的专家,他随便看了一台那这玩意的底细摸明白了。然后众人把一小箱子现金砸到了财务室的桌子上,三个会计神色自若地数钱,连眼皮都不带抬的。
黑子吐着舌头看了一会儿,忽然拉着冯都问:“广州人见了钱不眼开?”
冯都说:“人家天天数钱,谁在乎你这几万块?”
中年人的服务热情而且周到,他立刻为他们办理了火车托运的手续,当天六十多台电视信号接收器就送到火车站了。后来中年人说:“你们愿意在广州玩儿呢就玩儿两天,我出个车。不愿意呆呢,就赶紧买票回去。过两天广交会又要开始了,弄不好就回不去了。”
除了西城之外,大家满脑子都是赶紧挣钱的念头,冯都决定马上回北京,准备接货。于是四人离开中年人,立刻回了火车站了。
由于排队买车票的人太多了,他们只好采取轮流排队的方式,每个人必须站上一个钟头。
大家按岁数大小顺序排队,黑子只得打了头阵。这家伙老大的不满意,一个劲嘟囔。冯都只好说:“等回了北京,咱们数钱的时候也是你先数。”黑子立刻高兴了,声称多数几次才好呢。
黑子去排队了,三个人茫无目的的在车站广场上溜达。此时早晨那块黑布已经落下了,广场上竟多了一块巨大的荧屏。那荧屏上一闪一闪的,偶尔还会跳出几个人影来,似乎是在测试效果。冯都随便看了几眼,中央台的主持人在屏幕上闪了几次又不见了。现在电视这个东西已经彻底普及了,大有无孔不入的趋势。
当时的广州火车站拥挤、简陋、肮脏,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除了没有卖原子弹的,卖什么的都有。据说连这一带的人贩子都拥有自己的组织机构,江西帮和东北帮,两帮各做各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西城被贩卖各种小玩意的商贩,勾引得东倒西歪,冯都不得不再三提醒她:“不想买,千万别瞎问价钱,省得找麻烦。”
西城翻着眼睛说:“你就怕我给你找麻烦,对不对?”
冯都本能地想挖苦西城几句,但一抬眼忽然看见肖战被一个身手灵活的乞丐拦住了。肖战左转右转的,却就是转不出乞丐的堵劫。冯都担心肖战吃了亏,冲上去一把将肖战拉到自己身后。这时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位乞丐大爷真是时髦到极点了。衣衫褴褛、光脚赤腿的事就不说了,单说这家伙的头发,好象是几十条麻绳缠到脑袋上一样,连头发的颜色都是一种少见的苍凉色彩。冯都立刻把这小子与荷兰著名球星古力特联系上了,他们发型一样,估计这家伙是古力特同志的远房亲戚。另外这家伙的脖子上还挂着块白牌子呢,堂堂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聋哑人。
冯都埋怨肖战说说:“你惹他干什么?多脏啊!”
肖战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谁愿意惹他呀?他拦着我不让走。”
西城赌气地说:“你们两个大男人真是没劲,人家是聋哑人,给两块钱又怎么了?”说着,她果然拿出两块钱,甩手便递了过去。
聋哑人接过钱,一个劲地给西城作揖,西城却全然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冯都和肖战对望了一眼,他们依然没有掏钱的意思。西城发现自己的模范作用没有感染这个两家伙,又怒了。“你们北京这些人,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此时乞丐依然站在二人面前,满脸的期待。冯都哼哼着说:“心有,同情没有。这小子要是能说出话来,我就给他十块钱。”
西城脸都气红了,正要把他们俩和畜生连器起来,忽然见聋哑人飞快地上前一步:“真的,你说话算数不?”
冯都就跟吃了耗子药似的,原地跳起来三尺多高,大叫:“这孙子会说话!”
西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不愿意搭理这几个无聊的男人了,于是走出几步,眼睛落在大荧屏上,那样子很是悲愤。
乞丐叫道:“你刚才说的,男人说话要算数,我已经说话了。”
冯都恶狠狠地拿出十块钱,摔在地上:“你这孙子太坏了,你败坏聋哑人的名声。拿走,回家买药吃去。”乞丐二话没说,弯腰就把钞票拣起来了。然后他抬眼望着肖战,那意思是:你呢?肖战已经乐得不行了,他点着乞丐的鼻子说:“你要是能唱一首歌,我也给你十块钱。”
乞丐愣愣地说:“唱什么?”
肖战拍着胸脯道:“唱只山歌给我听。”
这位乞丐绝对是见过大市面的,一点儿都不怯阵,扯起嗓子就要唱。冯都二人立刻就把耳朵立起来了,他们倒要看看这家伙能唱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