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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在人间(11)

听了这话,肖红军也有点儿变颜变色的,小声道:“应该不会吧,轧脚上了,我在反光镜里看见了,是轧脚上了。”

二人心里有鬼胎,不约而同地左右看了几眼。肖红军不敢再提这事了,他随便找了一只羊,拽着后腿就从羊圈里拉出来了。

十一

那天晚上冯都平生第一次吃到了白水全羊,又香又嫩!整只羊放在大锅里用白水煮,吃的时候直接用刀子切割,粘点儿盐往嘴里一塞,就直接下肚了。在肖红军和二婶的再三劝导下,冯都把两条羊后腿全给吃了。肖红军骂道:“好!真他妈棒,我刚到内蒙的时候也吃能两条羊腿呢。”他本想让冯都喝点白酒,但冯都没敢喝,二婶还一个劲拦着,肖红军只得作罢了。

晚上,冯都独自占据了一面七八米宽的大炕,他兴奋得在炕上来回打滚。头一次睡这么大的床,真舒服啊!后来他折腾累了但还是睡不着,便躲在被卧里加睡。万籁具寂,后来冯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他侧耳倾听着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这草原上太过静谧,他甚至能听到星星闪烁时的啪啪声,而那极度的安静也正是他无法入睡的原因,原来天地间还可以这么安静啊!后半夜,他干脆打开窗户,想看一看那些星星到底会不会掉下来。在书上,冯都早就读到过星大如斗这四个字,如今他算彻底领会了。漫天的星星就挂在屋檐上,似乎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冯都还真想伸手来着,但星星们却调皮地跑开了。

清晨,冯都如醉如痴地趴在窗口,浑圆的红色太阳,跳跃着从地平线下升了起来。冯都直视着它,一点儿也不觉得耀眼。

此时肖红军从后院拉出一匹马来,他穿着大皮靴,走到冯都窗前。“小都子,我到旗里去一趟,要钱去,路不太远。你和你二婶看家,盯着点儿八里半,别让他到处乱跑。”

冯都啊了一声:“八里半?”

结果这三个字刚一出口,那条大狼狗就颠颠地跑了过来,一个劲在肖红军靴子上蹭脑袋。肖红军笑道:“它的名字就叫八里半。”

“这什么意思啊?”冯都在脑子里策划了几时种可能,但都不沾边。

肖红军哈哈笑道:“这条狗哪儿都好,就是不大记路。都说狗记千猫记万,猪只记八里半,我估计它上辈子是一头猪。”说完,肖红军笑呵呵地走了。

冯都从窗户里跳出来,八里半却玩了命地追肖红军去了。任凭冯都怎么招呼,这家伙就是不愿意回来。冯都钻进厨房,挑了一块吃剩的羊骨头,顺着窗户扔了出去。然后他又跑出来观察,八里半果然正冲着骨头呜呜呢。冯都正要走过去,却听得二婶远远叫道:“离它远点,他动它的骨头它真敢跟你拼命。”冯都还真是不敢过去了。此时二婶端着一盆衣服走过来,放在冯都面前:“听说你们俩去南方,遭了不少罪?”

冯都说:“就是累点,别的也没什么。”

二婶撅着嘴说:“你二叔啊就是喜欢异想天开,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倒腾什么彩电。那是一般人能倒腾的东西吗?那东西属于固定资产。头些年,我们一个团才一台电视,领导当宝贝似的锁在自己屋里,生怕丢了。”

冯都知道,知青都是军队编制的,动不动就是我们团我们连之类的称呼。他不愿意和二婶说什么,眼睛却一直瞟八里半如何啃骨头。

估计二婶平时也难得找个说话的主,她也顾不上洗衣服了,端着盆就开始数落肖红军的不是。在她看来,当时嫁给这家伙纯粹是一不留神,是上了贼船了。她之所以后悔,关键倒不是没有回了大城市,而是肖红军这小子太能折腾了,跟他过日子实在是不塌实。当年养羊的生意不错,那就一直养下去吧,不行,肖红军一定要加点副业,要点豆腐玩儿。豆腐总算是点明白了,生意刚刚有些起色,肖红军又开始琢磨着倒腾买卖了。方圆这几十里地就数肖红军不老实。现在好了,钱都变成电视了,电视都变成领导的了,肖红军居然还不肯认错。二婶是越说越生气,最后叮嘱起冯都来了:“小都子,你可千万别跟你二叔学。学了他,将来连媳妇都找不到了。”

冯都笑道:“我觉得二叔干的事挺靠谱的,等他把钱拿回来您就高兴了。”

二婶没想到这孩子和肖红军穿的是一条裤子,不满地说:“我就怕他拿不回来。我们俩辛辛苦苦的干了七八年,就挣了这点钱。他要是拿不回来,我就,我就,我就……”二婶瞪着眼睛,却说不出就怎么样。

冯都想笑却不敢,原来二婶和老妈简直是一类人,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嘻嘻哈哈,给她一耳朵。

后来二婶从十五年前的知青时期一直骂到眼前,把肖红军数落得体无完肤,但最后她终于看出来了,这个小都子和他二叔绝对是一丘之貉。于是冷冷地问:“说,你们去南方是不是碰上事了?”

冯都腿肚子一哆嗦,嘴上却道:“什么事也没有啊?”

二婶转着眼珠子说:“你二叔说了好几次梦话了,什么轧死你,轧死你的,他轧人啦?”

冯都无可奈何地说:“在湖北的时候,我们轧死了一条狗。当地人追我们来着,我们就跑了。”

二婶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冯都的表情,居然没在他脸上找出一点的虚伪来。最后她没好气地说:“你们呀,就知道折腾。”说完,二婶端着衣服走了。

冯都总算自由了,他的心好久才恢复到正常频率。此时八里半的骨头也啃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叫上八里半,到草原上撒欢去了。

有人把草原形容成汪洋大海,其实草原更像一匹望不到边际的巨大丝绸。连绵的小山是微风赞美它的证据,翠绿的草色是上苍对它无私的漂染。在草原上走着,小草就是大地探出的无数触角,他抚摩着人的脚心,似乎是成心想把人逗得开怀大笑。冯都没走出几步,忽然发现这地方到处都是蚂蚱,几乎每个草稞里都能藏上几只,那灰色的精灵在脚下跳来跳去的,煞是活跃。冯都欣喜万分,他大笑着,奔跑着,追逐着,左抓一只右抓一只,抓住了就囫囵地塞到口袋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八里半已经累得不愿意动换了,而冯都也被两支沉甸甸的口袋坠得跑不动了,那里面都是蚂蚱。他几乎是半拖着把八里半拉回住地,然后把口袋里的蚂蚱掏出来,整整装了一小盆。冯都将小盆举到二婶面前道:“二婶,咱们晚上炸蚂蚱吃吧,给我二叔下酒。”

二婶笑着给了他一巴掌:“你精神头真足。”

冯都轮着胳膊满天一指:“二婶,有这么大地方你们种什么不行啊?全种上粮食,两年你们就发大财了。”

二婶嘿嘿笑道:“你真是个孩子,这地方要是能种东西早就不是草原了。当时我们刚到草原时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你二叔从关内背回来三十斤花生,他说出不了三年,全国人民就都吃咱们的花生了。”

冯都玩命点头:“那后来呢?”

二婶说:“种了三十斤下去,一年才收了三十五斤,全让你二叔当酒菜了。”

“那是为什么?”冯都实在想不明白,劳动怎么会没有收获呢?

“本来就没有水地面又硬,种上孩子都活不了啊。”

下午了,草原上逐渐热了起来,冯都也懒得出去,干脆躲进房间,专等肖红军回来。虽然二婶嘴里一直数落肖红军,心里却挺着急的。她不止一次地走到窗口,口中喃喃地说:“没多远啊,往常一上午就能打个来回了。”冯都只得安慰她:“估计呀,我二叔是拿到钱了,钱到手了还不得请人家吃顿饭呀。”二婶白了他一眼:“咱们家的钱,凭什么请他们吃饭?”话虽这么说,但冯都的开导下还算有效,二婶总算是平静了些。

太阳偏西了,八里半忽然狂叫起来,它向草原深处冲了出去。二婶跑过来道:“你二叔回来了,咱们快去看看。”

冯都和二婶便沿着八里半奔跑的方向跟了下去,可还没走出几十米呢。八里半竟慌慌张张地往回跑了。任凭二婶如何的叫喊,这家伙头也不回地钻到自己的狗窝里,说什么也不出来了。二婶颇是奇怪,她说八里半平时连狼都不怕,怎么吓成这样子了?

此时冯都忽然觉得地面微微的颤动起来,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动,似乎十几辆拖拉机并排着开过来了。他和二婶对望了一眼,久在草原的二婶居然也傻眼了,拉着冯都问:“什么东西?”

冯都马上跳到一个高坡上,向远处眺望。我的天啊,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七八条大汉在肖红军的率领下,骑着马哄赶着一群蔚为壮观的驴,正向驻地的方向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天啊?冯都的下巴顶在前胸上,鼻子翅一个劲哆嗦。满眼都是些硕长耳朵、超级哭丧脸的驴,这场景也太怪异了!他估计这个驴群至少也得有个二三百头,那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驴几乎把整个草原都吞没了。冯都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驴群,她看得血脉膨胀,心惊肉跳。二婶也发现驴群了,她张着胳膊,惶恐地嚷嚷道:“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

驴群表情麻木,不动声色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肖红军在马上大叫道:“先赶回去,把羊圈腾出来,麻利点儿。”

好在是肖红军家里有的是房子,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驴群赶进羊圈了,而羊群则直接住到了房子里。看来那些大汉是肖红军请来帮忙的,他本想拉着大家一起喝酒,但这些人看到二婶那张比驴还要修长的面孔,都有点担心了,于是纷纷告辞。有人甚至小声在肖红军耳边说:“老婆唠叨几句就唠叨几句吧,千万别急眼。”

大汉们刚刚离开,肖红军正要去库房里倒腾草料,二婶却一把揪住他道:“你给我说清楚,咱家的彩电呢?”

肖红军惊奇地说:“不是卖给领导了吗?你知道啊?”

二婶说:“那钱呢?”

肖红军向驴圈看了一眼:“钱,让领导给还了帐了。你不知道,头年他们不是在办公楼门口弄了一群雕塑吗?没钱给,差着人家好几万块呢,领导就把电视款当成欠款给还了。”

二婶怒不可遏了,拍着桌子说:“那是咱家的钱,咱们怎么办啊?”

肖红军又看了驴圈一眼:“那不是都换成驴了吗?这些驴都是咱们家的了。”

二婶疵着门牙,围着驴圈整整转了一圈,瞳人几乎把黑眼珠都占满了。最后她绝望地呼喊道:“那,那,那都是咱们家的了?”

肖红军掰着手指头说:“对呀,一共是257头啊,哪头驴不得值个三四百块的?咱们不亏。”

二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肖红军大骂道:“你昏了头了你,你就一驴!这么多的驴有什么用啊?卖给谁去呀?头年闹口蹄疫,就是从驴身上传出来的,谁敢要啊?我早晚得让你气死,你就唑吧你!早晚把自己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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