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在人间(6)
冯都出走南方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小子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当然了,冯家本来就没有电话,于是冯胜利不得不天天去肖家打探消息。虽然肖家早就有电话了,但肖红军是野惯了的人,没有给哥哥打电话的习惯。
半个月后,冯胜利真有点沉不住气了,他险一险地差点和肖从吵起来。冯胜利说儿子有可能是被肖红军害了,你们肖家人心思都太深。
肖从涵养好,只得嘻嘻哈哈地请他喝酒,冯胜利这才把担心的原因说出来。就在头两天,老妈又在电视上看到打仗的消息了。电视里说:我英勇的海军,在南沙群岛打沉了越南小霸的两条破烂军舰。老妈对打军舰的战绩没有兴趣,却揪着冯胜利问:南沙群岛在哪儿。冯胜利也不知道,只好找来地图查找,这一看才发现南沙群岛离海南不远了,而海南岛饿挨着可恶的越南小霸。这一来老妈的心立刻提起来了,越南的一颗炮弹没准就能要了孩子的命啊!冯都一死,冯家就断后了!老妈嫁入冯家已经二十几年了,虽然说门后栽萝卜,娶媳妇随婆婆,可老妈偏偏没有把老太太的刚强劲学过来,她娘家的习惯是——哭。
媳妇一哭,冯胜利便六神无主了,只得找到肖接要人。
其实肖家人也看到那条电视新闻了,这几天南沙海战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有个同事兴奋地在单位里叫好。“好啊,这是甲午战争以来,中国海军对外作战的第一场胜利。”肖从马上纠正道:“不对不对,74年也打过一场,也是越南。”同事醒悟过来,回过头来又开始纠正肖从说:“那不是越南,是南越。”肖从呵呵笑道:“反正都是越南人,吃这种软柿子,真舒坦!”
冯胜利因为这个事担心儿子的安危,这让肖从有点哭笑不得了。以他对时局的观察,越南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个仗快打到头了,冯家人完全是杞人忧天。当然,话是不能这么说的。肖从只好安慰他道:海南岛离着南沙群岛好几千里地呢,不可能有危险,你们就放心吧。小都子那孩子最聪明了,肖红军也不是吃白饭的。万一有点儿事,他们不会自己跑回来吗?
冯胜利还是不放心,后来他干脆自己跑到火车站去了,但火车站并没有丝毫外地人集体撤退的迹象。冯胜利钻到售票口打听去海南的火车票,售票员哈哈笑着说:“隔着海呢,怎么走火车呀?”
冯胜利一无所获,只得躲回家里,臭骂肖红军是吃饱了撑的。
就在冯家人哭天骂地的时候,肖红军和冯都回来了,而且还拉着一卡车的菠萝呢。车到北京时,有一半的菠萝已经臭了。
那天晚上十二点钟,冯胜利和老妈依然在探讨冯都的事。忽然冯胜利支着耳朵说:“小都子回来了。”老妈大吃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此时外面传来卡车的轰鸣声。冯胜利站了起来:“就是他,回来了。”说完,冯胜利抬腿就往外跑。
冯胜利夫妇刚刚跑院门口,一颗小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果然是冯都。冯都眼珠子通红,脸色就如同削了皮的黄瓜。他低声叫道:“爸,帮我卸车去。”冯胜利立刻就要骂人,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冯都一瞪眼道:“不愿意干就别干,别添乱。”说完,他气呼呼地一缩脖子,又出去了。
冯胜利本想抖一抖老子的威风,让儿子堵回去了,好不郁闷。此时老妈照着他屁股给了一脚:“还不赶紧去?看不住他,人又跑了。”冯胜利只得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二人跑出院子,一辆海南牌照的大卡车正撅着屁股,艰难地靠向大杂院门口呢。冯胜利只觉得一股恶臭味洱扑面而来,连脚下都站不稳了。他正要叫骂几句,满脸胡子的肖红军三步两步地跳了进来:“冯大哥,别嚷嚷,帮忙卸车。”
冯胜利往车上一看,气得鼻子差点砸到脚面上。什么彩电呀,车厢里竟堆满了半烂的菠萝,那恶臭味儿就是菠萝发出来的。他凶巴巴地低声喝道:“这就是你们做的买卖呀,都烂了。”
肖红军说:“别嚷嚷,千万别嚷嚷。”
此时冯胜利看到冯都跳进车厢了,一把将表面的菠萝扒拉开,没想到菠萝下面竟是盖着塑料布的纸箱子。这一来冯胜利有点傻眼了,那是什么东西?按冯胜利的意思,应该把房间里灯泡拉出来,来点亮。但肖红军却死活不同意,一定要摸着黑干。等他把箱子搬进屋里,冯胜利才看明白,那竟是一台带包装的21寸索尼大彩电电。冯胜利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呢,十五台电视,陆陆续续的就全搬进来了。
彩电安排妥当,肖红军拍拍身上的土,小声道:“我到后院去,跟我哥哥说一声,马上就走。”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奔后院去了。
冯胜利一把揪住冯都的脖领子,指着满屋的电视道:“怎么回事?弄这么多彩电干什么?咱们看好几辈子也看不坏呀。”
冯都一把甩开他:“我还得帮二叔看着货去呢。”
冯都又跑出去了,冯胜利夫妇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都没话了。不一会儿,肖红军腾腾腾地从后院就走出来了,肖从披着衣服在后面紧追不舍:“红军,你还是住一天吧,休息休息。”
肖红军严肃地说:“不行,夜长梦多,我得赶紧回内蒙去。”
冯家人、肖家人都站到门口了,肖红军点手把冯都叫到身边来:“小都子,你的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我先走。”
冯都郑重地点了点头,二人男子汉似的相互拍了拍肩膀。之后肖红军与大家告别,然后他一步跨进驾驶室,命令司机,马上开车。卡车连放了几个屁,带着半车臭气,一路征尘,去内蒙了。
肖红军走了,肖从似笑非笑地看着冯都道:“你——你也要倒电视啦?”
冯都挺着胸脯说:“我弄回来十五台。”
冯胜利大惊,两只脚全离开地面了:“什么什么?屋里那些彩电都是你的?”
冯都说:“是我从海南运回来的,我的!”
冯胜利鼻子嘤的一声,一屁股就坐地上了。肖从被吓了一跳,正要伸手拉他,冯胜利竟呜呜地哭了起来:“完喽,完喽完喽,我们冯家出了罪犯了,这小兔崽子早晚得我们也连累了。”
冯都急了,左右看了几眼,一口气含在嘴里,闷声闷气地说:“谁是罪犯?您别胡说啊!电视是我花钱买回来的。”
冯胜利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拽着冯都的领子,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叫道:“你说,钱是你是偷的还是抢的?你说!你哪儿来的钱?今儿你不说清楚,我直接把你送派出所去。”
冯都冷冷地翻着眼睛,任凭父亲把自己拖进屋里,就是不言语。肖从也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赶紧跟了进来,嘴里还不住地劝呢:“老冯啊,你先别着急,问清楚了再说。”
此时老妈也急眼了,她扑到儿子面前,哭叫道:“小都子,你到底干什么了?这是事啊!这是事这是!”
冯都呵呵地冷笑起来:“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天生就应该是个犯罪分子啊?你们当初生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掐死啊?”
冯胜利愣了一下,原来儿子这么恨自己呢?说实话,他也觉得冯都被抓到拘留所的事,多少有点冤枉了。但孩子总不能不管吧?这时冯青、肖战等人也被吵醒了,大家偷偷躲在门口看热闹。老妈认为不能在旁枝末节上纠缠了,她指着满屋的彩电说:“小都子,这得好几万块吧?你哪来的钱?你赶紧说。”
冯都自豪的说:“我是找我大爷要的,他说我是冯家的正根。”
这个事的确出乎了冯胜利夫妇的意料,二人相互看了一眼。冯胜利一把揪住冯都的耳朵:“你个小东西你,没学会别的,倒学会找人要钱了,你瞧你那点儿出息。”
冯都再次甩开他,大声说:“我能赚回来,我赚了钱我就还他。”
冯胜利指着满屋的电视说:“赚钱?你卖给谁去呀?砸手里怎么办?”
冯都叫道:“你们管不着。”
冯胜利一脚踹在冯都屁股上,冯都竟被父亲踹到院子里去了。这一来冯都可急了,跳着脚大叫道:“你们就是管不着,您就是个看门的,你管不着我!”
冯胜利气得嗷嗷大叫,拎着鞋就要冲出去,冯都双手称在门框上,号称他爸爸这辈子也挣不着钱,冯家就得看他冯都的。冯胜利嗷嗷地叫唤,肖从、老妈、后来连肖妈都扑上去了,连拉带拽地总算是把冯胜利按住了。
刚把老子按住,众人一回头,发现冯都又不见了。老妈指着冯胜利的鼻子说:“他刚回来,你就不会消停消停吗?再跑了怎么办?”
冯胜利气哼哼地说:“你儿子不会跑的,他满脑子都是彩电。”
七
肖战悄悄跑出大门,发现冯都正在台阶上站着呢。他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小脸都青了。肖战倒是挺解恨的,笑着说:“瞧你那德行,整个一大蛤蟆!”冯都瞪了他一眼,不说话。肖战凑上去问:“海南好玩儿吗?”
听了这话,冯都忽然叹了口气。
当天他们和东北人没有谈妥价钱,肖红军决定暂时住下来,在镇子上打听打听行情再做定夺。他们住了两天多,肖红军逢人便打探彩电的价钱。当地人的嘴都是属变色龙的,价钱从一千五到两千二,就没个准谱。最后肖红军只得又找到东北人,希望马上成交。
东北人嘿嘿笑道:“当时我让你买,你不买,现在一千四啦。”肖红军大怒,指责东北人是坐地涨价,毫无信义。东北人惊奇地问:“你这两天没看电视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肖红军不名所以地问:“电视怎么了?”
东北人说:“现在这个世道不看书可以,但不看电视的人保证离傻子不远了。打仗了你不知道?海战!这一打海战,海面上就紧张了,货就过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