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处
吴青岚诊完脉，说：“连续两次身中剧毒、事后又没没有好好休养导致身体损耗太过，再这样下去有损寿数。我给你留张方子慢慢调理吧。”说完拿起桌上的笔墨开始写方子。
陆炳意外地发现她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再看她琢磨药方时柳眉紧蹙，神情专注，是个恬淡娴静的模样，与她平日里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炳的问题有些棘手，吴青岚每写几味药就会停下想一想，或者勾掉其中一两味，或者适当增减用量，修修改改、慎之又慎。
陆炳看在眼里，眼底深处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温柔。这种温柔于他而言属于生平第一次，陌生而稀有，以至于自己都未察觉。
舱外雨声淅沥，舱内墨香萦绕。陆炳悠闲地端起那碗汤，盛了些米饭进去，就着吴青岚吃剩下的菜慢条斯理地吃汤泡饭。
吴青岚终于写完方子，用手指捏着两角拎起来，轻轻吹干余墨，眼角瞟向陆炳。
陆炳吃饭的速度不慢，但是却奇怪地让人感觉不到粗鲁，相反，他的仪态可以称得上是男人的典范。
她始终觉得他是个又神奇又矛盾的人。好像能力很强，可是又总是受伤，每次伤的都不轻；好像性格温文，但是又说一不二，外柔内刚；好像是个很讲究的人，但是又不介意吃她扒拉完的剩菜剩饭……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看上去清清冷冷，却又在一些不经意的小细节上冷不丁温暖你一下，吴青岚心中忽地一恸，鼻子发酸。
她心慌意乱地收回视线，找话题分散注意力：“我刚才在岸上看见五堂主了。”
陆炳动作一顿，抬眼。
吴青岚点点头：“就是端王府那个五堂主。我从镇上开始追他一直追到码头，就是看见他上了这艘船我才上来的。”
陆炳一边听一边仔细地将嘴里的饭菜吃完，放下餐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你确定看见他上了这艘船？”
吴青岚仔细回忆道：“当时人很多，周围人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我追着追着忽然被你的人围住了。”
陆炳剑眉紧皱：“这艘船是官船，船上的人除了水手就是锦衣卫和户部官员，都是从塘沽码头一路至此，就在刚才因为找你展开了一遍地毯式搜查，如果他在船上不可能不被发现。”
吴青岚撇撇嘴：“如果他有意躲着你呢？”
陆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吴青岚顿时一噎。她倒是从山东开始就有意躲着他，结果躲到一间屋子里来。
陆炳：“你应该是被他故意引上船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五堂主还在镇上。”
吴青岚脱口而出：“那你赶紧停船靠岸，我这就回去找他。这些西域人手段邪恶，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江南来，说不定又有无辜百姓要遭殃。”
陆炳若有所思，片刻却后道：“不急。”
吴青岚腾一下站起来：“怎么不急？都火烧眉毛了，人命关天。”
陆炳不慌不忙地道：“这艘船是官船，押送的是浙江洪灾的赈济款。每天走几里路、在什么地方靠岸、靠岸几个时辰出发前就已经报备审核，中途什么人上船、什么人下船也有随船监员严格记录，不是你想的那么随意。”
吴青岚一愣，她不知道这是运送赈灾银的船，陆炳说的这些规矩她确实从未想过。
陆炳用手指关节敲敲桌面：“坐下听我说。”语
他气中的不容置疑让吴青岚不由自主地乖乖照做，陆炳道：“我现在去找户部主事商议，再做一次全船搜查，看看他到底在不在船上，然后再做决定。”
吴青岚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炳用眼神从上到下扫了她一遍：“你怎么去？”
吴青岚讪笑。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称呼“张大人”，一个略显苍老的故意拉长尾音问道：“陆大人可在房内？”
“回大人，陆大人正在房内”
有人来了！吴青岚紧张地站起来，陆炳的头往床的方向一歪，吴青岚会意，立刻向床边跑去，刚拉开帷帐想跳上床，只听后面传来陆炳无奈的声音：“脱鞋。”
吴青岚背对着他吐了吐舌头，转身坐在床沿儿上，左脚蹬右脚、右脚蹬左脚，两三下踹掉鞋子，蜷腿上床，双手用力一拉，“哗”一声合拢帷帐。
随后跟过来的陆炳弯腰将她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捡起来往床底深处藏好。
外面传来敲门声，负责守卫的锦衣卫力士禀报：“陆大人，张大人来访。”
陆炳伸手拽住水波一样来回晃动的帷帐，待它静止下来才转身走向门口，不慌不忙地答道：“请进。”
门被推开，五十六岁、留着一缕长须的户部浙江司主事张启智板着脸走进。
陆炳脸上带笑径直走到张启智面前，双手抱拳，恭敬有礼道：“张大人，陆炳正要去拜访。”
张启智视线扫了一圈儿桌面上的残羹剩饭：“陆大人这是还没用饭？”
陆炳：“刚用完，之前带人搜查飞贼耗费了些时辰，耽搁了向大人汇报。”说着对门口的锦衣力士点点头。
锦衣力士进屋将桌子上的碗筷收走。
张启智闻言僵硬的表情稍缓，整整衣袍坐下，忽然看见桌子上的药方，顿时眼前一亮：“这方子妙啊……只是看字迹，仿佛出自女子之手？”
陆炳一边为他倒茶，一边答道：“是家中女子随便写着玩儿的，算不得什么，原来张大人也通晓药理。”
家中女子？据说陆炳尚未成亲，这个说法有些意思。张启智心中想着，一手捻着胡须道：“通晓算不上，略知一二罢了。陆大人这方子能否让老朽一阅？”
陆炳：“大人请便。”
张启智当下不再客气，拿起方子仔仔细细地揣摩起来，嘴里不时小声说着“妙呀”，研究到入神处干脆拿起笔抄了起来。
张启智每赞一个“妙”，床上的吴青岚就深以为然地点一次头，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与他一起研讨研讨。
抄方子是有讲究的，张启智显然因为太入神而忘了应有的避讳，陆炳也不生气，一边喝茶陪他，一边想着心事。
张启智终于把方子抄完，放下笔，心满意足地捻须微笑，道：“这真是固本培元的妙方呀，等出差回去定要试一试。”
陆炳：“大人慎重。”
张启智不以为然：“哎，陆大人无需过虑。老夫研究药理少说也有二十年，方子是好是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说着起身，“谢陆大人赠方之谊，时候不早，张某就见不打扰陆大人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