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命
书房?
吴青岚闻言心中先是一松接着又是一惊,赶紧追问:“请问大人什么时候放人?我是说诏狱里的吴家庄乡亲。”
陆炳半弯腰,黝黑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她,一字一顿:“你说呢?”
在他的注视下吴青岚忽然感到一中慌乱,她视线闪烁,身体下意识向后躲。
陆炳见状垂下眼帘,起身往外走去。她知道他要什么,该怎么做她肯定也知道,给或者不给,由她自己决定。
陆炳走后,吴青岚三两下擦干眼泪,跑出内院,见清泉守在门口,便问:“核桃他们在哪儿?”
清泉说:“都在后院歇着呢,我带少夫人过去。”
新陆宅后院很大,分东西两个区域,东区是丫鬟仆妇居住的地方,西区是家丁小厮住的地方,白墙灰瓦的建筑,窗明几净。
看见这样的居住环境,吴青岚心里对陆炳增加了一丝好感。
当今世道大部分官宦都把下人当半个牲口,衣食住行极尽苛待,吴青岚亲手料理过不下十个这种人,像陆炳这样善待下人实属难得。
清泉将吴青岚带到核桃的房间,核桃正趴在床上,衣服已经换过了,采莲坐在一边守着她,见到吴青岚后采莲有些慌张地站起来。
吴青岚略带歉意地对她笑笑,采莲低下头。从吴青岚的角度看去,采莲脸上并无怨恨之色,想来陆炳并没有过分为难她。
吴青岚拍拍她的肩膀:“不愿意看见我?”
采莲惶恐地连连摇头:“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采莲抬眼望了一下,屋子里只有她们三人,她小声说:“他们说像我这种笨蛋,最好离少夫人远点儿。”
吴青岚听完哭笑不得。
床上的核桃闻声扭过头来看她们,脸上一副捉黠表情。
吴青岚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后腰:“笑什么?”
核桃扯着脖子喊:“哎呦,疼死奴婢了。”
吴青岚让采莲出去看着门,她要给核桃瞧伤。
采莲走后,她掀开核桃腰上的被子,仔细查看伤处。打板子的人很有技巧,表面看着血肉模糊挺吓人,细看才发现都是浅浅的皮外伤,养两天就能结痂,说不定锦衣卫打板子的秘技传给了陆府家丁。
她用手指沾了点药膏——气味熟悉,曾经在陆炳身上闻见过,是锦衣卫专用的上好金创药,她撇撇嘴,小声嘀咕:“这还差不多。”
将被子推到一边,拿出自己的丝帕盖在伤口处,嘱咐道:“伤势不重,养两天就好了,天气热别盖被子,盖个帕子就行,屋里就你们两个没什么丢人的。”
核桃可怜巴巴地扭头望着吴青岚:“小姐,核桃不能在您身边伺候,这两天您怎么办?”
吴青岚道:“你只管安心养伤,我有手有脚不用人照顾。”
核桃又问:“小姐,咱们以后怎么办?”
吴青岚轻轻叹口气:“就这么过吧,我也不想折腾了,跑也跑不掉,还连累无辜的人。其实给陆炳当老婆是件好事,指不定多少人羡慕眼馋呢。”
核桃想起那些传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小姐,您忘了么,姑爷第一次悔婚后连续说了好几门亲事,结果不是死了就是病了,要不就是跟人私奔了。”
吴青岚:“我没忘。”
核桃眼眶忽然红红的:“都怪我们没用,让姑爷捉住了,害的小姐不得不回来。”
吴青岚安慰道:“不管你们的事,没有你们也还有秀水老家的人。我当初也是一时任性,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以锦衣卫的手段天底下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行了,别多想了,好好养伤,别落下疤痕,否则小心嫁不出去。”
核桃顿时羞红了脸,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小姐又在胡说八道。”
吴青岚哈哈笑着起身出门,意外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个锦衣卫,她曾经听陆炳叫他李振川。
采莲站在院子里,李振川站在院门口,中间隔着差不多两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两人见到吴青岚,采莲恨不得将脸埋到胸前,李振川则整了整衣领,故作镇定地走开。
吴青岚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再看看采莲快要红到耳朵的脸,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嘱咐她仔细照看核桃,有重赏。
采莲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问:“真的?”
吴青岚笑道:“绝对真。”
离开核桃的房间去西院看荣伯和青果,又是好一通安慰,天色暗了才回内院。
新房里的废家具已经被抬走,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张床。
她望着那张床忽然笑了,难不成她今年有牢狱之灾,出嫁前在吴家就住了一个多月的“牢房”,出嫁后还是如此。
她神情有些落寞,和衣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端的龙凤呈祥刺绣失了会儿神,换成侧卧,双手环抱自己蜷成一团,闭上眼,不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咕叫唤。
肚子饿了,肚子的主人却不想吃东西。
安慰核桃和荣伯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天塌下来她也能顶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都是打肿脸充胖子。
十岁时娘亲去世,她的天塌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因悲痛整日酗酒,把好端端的身体喝垮了。
十岁的她强忍悲痛担负起安慰父亲的责任,父亲好容易渐渐开朗起来,却在她十六岁那年因公殉职,她的天全塌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朝廷连一句褒奖的话都没有。
她还没从丧父的悲伤中缓过神,就被告知父亲的政敌落井下石攻击他贪污,证据就是郊区的田庄。幸好吴胜阻交友广泛,关键时刻有人出手相助,才没让恶人得逞,这段经历在她心里种下了嫉恶如仇的种子。
她本是个生性懒散的人,命运却让她过早承担起幼小的年纪不应该承受的重担。她经常会在独自一人的黑夜里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嫁给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子,风趣幽默、正直善良,她想像母亲依赖父亲那样依赖她的夫君。
那枚玉佩她一直藏在枕头底下,每当这时就会将手伸进枕头下面摸着玉佩。都说心诚则灵,她日思夜想的终于“得偿所愿”,她的夫君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不要心存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