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翌日上午,陆炳独自在房中练功,抓紧时间恢复和熟悉内力。
昨天夜里的事对这一家子老老小小造成了不小的震荡,陆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他一个人在屋子呆了一上午,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打扰。
早餐和午餐都是青果送到他门口,轻轻敲门,等陆炳开门后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给他,然后转身就走,态度客气而疏远,与前几天的热情截然不同。
陆炳不以为意,相反他觉得这样才对,这才叫规矩。
他自小被送进王府陪伴世子,初到京城时还有段时间住在宫里,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宫行止坐卧处处离不开规矩,一步路不能走错,一句话不可说错。
哪像吴家这样小姐和丫鬟平起平坐,小厮和老仆当家作主,上下乱套没个尊卑。
陆炳正运功到关键时刻,耳中忽然听见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
吴家来客人了,男性,年纪四五十岁左右,挺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人。陌生的客人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陆炳隐约听见好像是恭喜小姐喜结良缘的意思。
吴家顿时像炸开了锅似的,核桃的声音最突出,又是笑又是叫,然后是吴拙的“嘘……”,好像是捂住了核桃的嘴,在青果和荣伯的笑声中,杂乱的脚步声转去后院,前院重新恢复安静。
“竟然有人向吴拙求亲?”陆炳想到她的相貌和举止,不由得暗自摇头,真是年年有奇事,今年特别多。
谁家这么不长眼,居然挑个异类求亲,像吴拙这样把兵器当女红、把制药当烹饪、把蛇虫当宠物的女人,娶回家后还想过安稳日子?自求多福吧。
陆炳又运行了一个周天后,缓缓睁开黑若点漆的双眸,伸展修长的两腿,下床,优雅地整理衣服腰身与前摆,挥一挥衣袖,推门,信步走向内院。
他要找吴拙借一匹马,明天一早就去衮州府。离京多日,意外中毒导致任务毫无进展,愧对皇帝的信任。
远远的,几道炊烟袅袅融入傍晚的天空,微风送来馥郁的花草香味,郁郁葱葱地萦绕在鼻尖,他轻轻抽了抽鼻翼,心情不错。
无病一身轻,此言不虚。
内院正房的门虚掩着,窗户却开着,核桃“咯咯咯”的笑声从窗户飘出,在宁静的院子里听得格外清楚。
陆炳站在门口,伸手屈指,忽然听见屋内有人提到“陆炳”二字,他心中没来由的一跳,正待敲门的手一顿。
“陆炳少爷只是锦衣卫舍人,咱家老爷生前是四品,和陆家老爷一个品级,这叫门当户对,不算高攀。”核桃说。
一股不安的预感袭上陆炳心头。
下午来的客人说:“咱家老爷已经过世,陆家老爷却正当壮年,陆炳少爷是皇帝伴读,情分匪浅,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核桃的声音陡然提高:“皇帝伴读?这么厉害?”
陆炳双眉紧蹙,心中那股不安变成了不祥,悄悄走到窗边。
屋内,吴拙语中带笑,半真半假地批评核桃:“都别说了,首先,我不想嫁人。其次,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屋外的陆炳越听越心惊,吴拙难道就是吴鹏那位父母双亡的堂妹吴青岚?!不是说她品貌端庄吗,怎么会这样?他有一种被愚弄欺骗的感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雨来,嘴唇紧抿,两侧嘴角向下勾着。
荣伯笑着说:“小姐,现在可不是八字没一撇,是八字有一撇。陆家已经向堂少爷表明求娶心意,只要咱们点头,下一步就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算算日子也就半年。等到明年年底说不定家里能添以为小小少爷!”
一向大大咧咧的吴拙竟然罕见地娇羞道:“荣伯,您怎么也跟核桃一样胡说八道。”
荣伯哈哈大笑:“老奴心中实在高兴。老爷夫人去得早,小姐的亲事没人张罗我心里一直不安,幸好有堂少爷想着。”老人家说道后来声音有些哽咽。
核桃没心没肺的说:“小姐,姑爷既然是锦衣卫,到时候是不是能让咱们见识见识皇宫?”
吴青岚娇嗔:“什么姑爷,再胡说就掌嘴!”
“小姐饶命!不是姑爷,是未来姑爷……”
陆炳阴着脸悄无声息离开,回到房中独自坐在桌前,一向遇事不乱的心境平添恼怒的波澜。亲事是他在众多人选中亲自选中的,当时以为是良配。
出差路上被杀手所害,落入一个叫吴拙的丑女手中,不但被勒索钱财还被用来试药,恢复内力后第一件事就是教训这个性格古怪、行为异类的丑八怪!谁知转眼竟发现吴拙就是吴青岚,是他亲自给自己选中的妻子,简直匪夷所思。
晚饭异常丰盛,送饭来的青果一改上午的疏远,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
陆炳明知故问:“庄上可是有喜事?”
青果藏不住话,有问必答:“不瞒大人,确实是有喜事,我家小姐就要成亲了。小姐特意吩咐晚上多加两个荤菜,请范大人慢用,不够厨房还有。”
陆炳点头道:“恭喜,”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听说你家老爷生生前任衮州府同知,可是叫吴胜阻?”
青果诧异道:“正是,范大人也认识老爷?”
陆炳:“在京时曾经听人提起过,工部主事吴鹏好像是你家亲戚?”
“吴大人是我家小姐的堂兄,小姐的亲事就是堂少爷在京里张罗的。”青果喜滋滋地说。
陆炳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明日一早,烦请你家小姐来一趟,我有事相商。”
青果走后,陆炳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着实没什么胃口。
他虽然从未具体思考过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但知书达理、温顺体贴、相貌周正这是最基本的要求,不只他,换成任何一个男子相信也必然是同样想法。
反观吴青岚,她符合哪一点?小肚鸡肠、视财如命、言语粗鲁、行为诡异、相貌丑陋……相差岂止十万八千里!
不行,这门亲事绝对不成,哪怕背负不义的名声也要坚决取消,何况双方只是意向阶段,还没纳彩,反悔还来得及。
陆炳打定主意后,拧成一团的眉毛舒展开来,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吴青岚来到客房门外。客房四门大开,从门口能看见陆炳盘膝坐在床上运功。
吴青岚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看,而是扒着墙壁悄悄探出头去,慌慌张张地瞟一眼就赶紧缩回来,然后像小孩子被大人罚站一样站在墙边。
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她脸上表情极为丰富,简直要演出一幕单人戏剧来。
一双灵动的杏眼一会儿望着天空做咬牙切齿状,一会儿又看着地面抿嘴傻笑,一会儿又担心有人看见她的样子左顾右盼。
客房外面摆着两盆花,花盆是白陶,釉面光洁。吴青岚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弯下腰去歪着脑袋对着花盆照自己的脸,腰身几乎折成一个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