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名
吴青岚笑眯眯地捉住陆炳的食指,在她那杆古怪的枪尖上扎了一下,修长的指尖顿时冒出一滴颜色暗淡的血珠。
她拉着那只手指在契据上写又写名字又按指印。
一滴血珠没写两笔就干了,她毫不客气地换了一只手指继续扎,两张契据写完,陆炳十根手指尖便被她扎了一个遍。
陆炳并未阻止她,只是脸色阴沉,眼神不善。
吴青岚对此视若无睹,相反仿佛觉得他这个样子极为有趣。他脸色越难看她扎得越欢快,时不时故意瞧他两眼。
“好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项,道歉吧。”
陆炳缓缓抽回手,问:“怎么道歉?”
吴青岚道:“就说‘我是个缺德鬼,我对不起你’。”
陆炳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吴青岚还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此时见状心里一想顿时明白了,两条粗眉抬得老高:“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里任你毒发身亡烂成一堆臭肉?”
陆炳双唇紧抿,扭头望着一边。吴青岚眼珠一转,口中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作势要走,刚迈出去一只脚就被陆炳抓住裙角。
“等等。”
吴青岚居高临下斜睨着他。黑暗中,陆炳瞳孔缩了又缩,一口血气冲到胸口,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去,不情愿地把道歉的话重复了一遍。
吴青岚心满意足地重新坐下,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他面前:“早点道歉多好,非要拗这么一回。喏,解药。”
陆炳见她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心中疑云更盛,问:“这包药粉刚好能解我身上的聚魂散和赤练竭?”
“药粉只能解外伤毒,体内的毒需要另想办法。”
“你自己配的?”陆炳问。赤练竭的名字他身为锦衣卫都没听说过,这女子这么凑巧刚好随身带着解药?
“不是啊,我捡的。”吴青岚朝灌木丛外努努嘴。
陆炳想到地上的农夫,胸口顿时堵得慌,手里拿着药粉却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问:“你救了我,总要让我知道你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我叫吴拙,口天吴,藏拙的拙。”
陆炳在心中狠狠地默念两遍“吴拙”,然后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为什么,救死扶伤而已。”吴青岚不以为意地说。
陆炳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热心之人、如此凑巧之事,她既然愿意伪装,他也不介意暂时借助她的力量度过难关。
吴青岚见他迟迟不动手以为他行动不便,从灌木丛上掰下来两根细枝,像用筷子一样小心挑开他胸口破损的衣裳,露出被店老板砍伤之处,一掌来长的伤口颜色黑紫,隐隐散发着腥臭。
拆开药包,将药粉均匀撒在他伤口上,又动作熟练地从自身中衣撕下两条干净的布条,替他包裹伤口,说:“伤你的人是用毒的行家,你之前是不是已经服过解毒丸之类的药物?”
陆炳点点头,只觉得撒上药粉的患处一阵清凉,目前看来应该是解药,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又粗又黑的眉毛上,问:“你刚才射中他的是什么?”
吴青岚将布条在陆炳胸前绑了个蝴蝶结,打开背后那个略呈长方形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对他扬了扬。
陆炳发现是一只连弩袖箭,设计打磨极为精巧,可能因为过于精巧所以杀伤力有限,导致伙计连中两箭也能顺利逃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故意放走。
说话的功夫,陆炳只觉得伤口处变得火烧火燎,连同附近的肋骨也像是被一根一根拆散似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的双眸却因此越来越亮,悬着的心也渐渐踏实。
疼痛是好事,说明吴拙的解药有效。
又过了一会儿,灼热感消退,陆炳试着抬了抬右手,已经能动弹,他忍着痛说:“咱们尽快离开这里。”
“现在?你行吗?”吴青岚怀疑地打量他,伸出手指搭在他脉搏上,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说,“伸舌头让我看看。”
陆炳不愿意伸舌头。
吴青岚好像早料到他不愿意似的,不等他回答就自己动手捏住他的下巴,掰开嘴,看了看。
陆炳甩头挣脱她的手。
吴青岚不以为意,又重新掰了一根小树枝沾了点他嘴边的污血,闻了闻,扔掉。
从行囊里面拿出好几个颜色各异、形状各异的小瓷瓶在地上摆成一排。
这个瓶里倒两颗黄色药丸,那个瓶里倒一颗黑色药丸,很快就在手心里集齐了五颜六色的一把,摊开掌心递到陆炳眼前,说道:“吃了。”
“全部?”
“少了不管用。”
陆炳皱着眉,从她手上接过那把看上去就不太正经的药丸,将信将疑地问:“吃了能解我的毒吗?”
“不能。”吴青岚干脆地回答。
陆炳剑眉一挑。
“但是可以压制。你不是想离开这儿吗?赶路肯定会加速毒发,要想保住你的命就必须想办法继续压制。你身上的毒不是我下的,不可能有现成的解药。”
陆炳心中一动,扭头望向灌木丛外面。
吴青岚继续打击他:“我已经找过了,他身上只有那包药粉。再说,给你下毒的是他吗,这么霸道的毒世面少见,要的就是致命效果,下毒之人轻易不会将解药随身携带。”
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陆炳仍然挣扎着站起来,扒开灌木丛,走向农夫的尸体,吴青岚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农夫胸口的血洞吸引了大量蚂蚁和各种不知名爬虫,陆炳皱着眉在他身上摸索,除了两块碎银子一无所获,没有解药也就罢了,竟连一件能表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可见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陆炳失望地起身,转身看着在远处望着自己的吴拙,眼神极为复杂,有探究、有怀疑、有……杀意。
这个叫吴拙的丑女表面天真实则心机深沉,从她忽然出现救了自己直到此时,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极不合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