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这一次姐妹相见，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场面。云容微微苦笑，道，“我还是不去了吧，毕竟是新妇，两位姐姐都没有跟着王爷，我更不应该了，况且，听说云萍姐姐这些日子又病了，我想去探望她呢，若是王爷不在这边，我也正好能多些空余时间，陪陪云萍姐姐。”

杨曦说这样也好。所以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去了朝露之城。

去见楚云昭。

云容其实说得也是实话，云萍卧病多年，一直虚弱无力，但这一次，的确也是出了大事。

入夏的时候，她失去了第三个孩子，身体瞬间垮了下去，这么些年含辛茹苦的支撑着，终于还是到了不行的地步。

毕竟是姐妹，就算靖王府上有天大的事情，云容也觉得，自己必须陪云萍走过最后这一段时光。

她幼年时，曾将太子妃楚云萍视作传奇，却是没有想到，这样聪颖美丽的女人，也会走到这一步。

杨曦离开之后，她几乎天天入东宫探视，眼见太子妃渐渐苍白消瘦下去，而太子却日日在垂光阁与侍妾饮酒作乐，隔着几重殿所，隐隐听得到另一边的舞乐之声，云容觉得自己的心都难过的快要碎了，却看见太子妃虚弱的面容之上，依然是一派淡然的表情。

云萍叫侍女给云容倒茶，特意嘱咐，茶水里多加几个蜜枣，好让口味甜一些。

就这一句话，云容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当初她第一次进东宫见太子妃，呈上来的，也是特意加过蜜枣的甜茶，她心里想，姐姐莫不是糊涂了，还当她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小孩子家家的，才喜欢吃甜的。

这中间数年，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似得，如今的东宫，药香弥漫气氛凝重，与当初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变得，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

想起那一次，太子妃也是病着，也就那次探望，让太子妃及楚家人下了决心，决定将她嫁给靖王，如今世事如云一晃眼，她已然是靖王妃了。

云萍轻声说，“多吃点甜的好啊，宫里的女人，毕竟心里苦。”

云容听着垂光阁那边隐约传过来的歌声，心烦意乱，想着太子怎么这么没心肝，夫妻一场，到最后一段，就算做姿态，也该装出一副深情来，不该如此作为，伤云萍的心。

终究忍不住，还是问云萍，“姐姐这么些年在东宫，与太子不合么？”

云萍道，“太子很好，我很爱他。”

云容一时错愕。

云萍怅然盯着自己的锦被，并不看云容，轻声道，“你知道么，我失去了三个孩子，全是为他。”

第一次是因年少无知，有了身子自己都不知道，还陪太子出宫狩猎，结果马儿受惊，从马匹上跌了下来。那尚无形状的胎儿，就随着血一起流走了。

幸好是武家出身的，身体尚算是强健。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第二个却是被人下毒落胎，等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已然被毁的差不多的身体，保不住这个孩子，近六个月的时候被迫引产，眼看着一个男婴死在金盆里。

若只是寻常夫妻，大概不会受这么多磨折，也许还能平安白首。

但身在天家，终究不由己。

云萍说，“我为太子，失去三个孩子，这三个中，至少也有两个与那些侧妃有关，但这么些年，侧妃们但凡有孕，都被我亲自处置，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许真是报应。”

云容安慰道，“也不是姐姐的错，朱雀皇朝内廷有法度，侧妃不能在太子正妃之前产子，姐姐所做作为，都是职责所在。”

云萍凄然笑道，“那不过是欺骗自己的说辞罢了，你也是女子，你告诉我，眼看着别人为自己的丈夫生儿育女，心中能没有愤恨么？”

云容默然，莫说是生儿育女，就算只是听说云昭与杨曦从前有过瓜葛，就足以让她心生怨怼。她原本不是心胸疏阔的人。

云萍道，“我与太子，多年之前也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走到今天这步，背后家族势力，朝堂内斗都是原因，但我们之间相互怨恨，却并非从此而来。”

她冰冷的手握住了云容的手腕，接着说，“最初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女孩子，原本不需要我再提点什么，但姐姐这一生，为这一事，教训深刻，不可不告诉你。”

“姐姐与太子，是如何到这一步？”云容还是问了出来。

云萍道，“是因为有爱啊，所有的恨，都是自爱中生出，若是不曾相爱过，就不会有那么深的怨恨。所以你要记住，不要爱任何人，始终冷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当你爱上的时候，就会失去很多。”

只要不爱，就不会对彼此怀抱期望，没有期望，也不会失望。不曾爱过的人，连恨也生不出力气。

道理是这样没错，只是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爱杨曦。在云萍没有说起这些的时候，她还不曾察觉。但这一刻，她就懂了，宁可生出厌憎，她也不愿放下执着。

太子妃终究还是大去了。

走得倒不是多痛苦，她是缠绵病榻许久的人，也许，不必再拖延下去，才是解脱。

楚家长公子云兮一日之间憔悴许多，沧然悲意都写在脸上。盛大的皇室葬仪之上，却不见太子出面。

听说是病了，病势沉重，起不来身，只在下葬当日，由侍从抬着，过来看了最后一眼。逃也似的走了。

云容不想说什么，明明太子妃生前最后几日，东宫夜夜笙歌。如今人不在了，他倒一下子病倒了，谁能信？

只当他是爱过吧，因为深爱，所以无法面对现实，因为爱意深重，所以不敢看心爱之人的葬礼。

不知是欺人还是欺己。

太子妃下葬之后，云容回王府，刚在寸心楼坐下，便对婉心说，“去问问，王爷回来了没有。”

婉心愣了一下。

当然是没回来的，若是回来了，又怎么可能没人告诉她们？但云容既然那么说了，她就老老实实出去问了一遭，回来答，“还没回来。”

云容皱眉，“还在朝露之城么？长嫂过世都不见他人，不晓得一天到晚心里在想什么。”

婉心明白，云容也只是借机发作这几句话罢了，幸好四周没旁人在，不然话传到明妃和苏妃那边，怕也是不大好。

也只能婉转劝道，“王爷此去，也是公务，咱们家三小姐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怕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云容道，“天生楚云昭，简直就是专门来跟我作对的。”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莫说是作对了，楚云昭自幼上战场，真正交好的，都是随她征战那些人，这个六妹，她是当妹妹看待的，但真说起来，放在心上惦记的日子，怕也是不久。

人心就那么大点地方，容不得那许多人。她们是姐妹没错，但其实，相互之间也没那么多的了解。

靖王到了朝露之城，前后十几天时间，尚未见到楚云昭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