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
痕迹
远处的灯火接二连三亮起,嬉闹的笙歌传来时，顾九思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刚挖好的沙坑。
他随手施了个诀清理掉手上的泥污，擡头便看见沈星河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只有他的影子。
顾九思心想他好像很久都没从他眼里看到过半点厌恶和怨恨。那种曾刺痛他的情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不曾存在过。
他从未敢细究那厌恶与怨恨的来由,此时见它消失,也不想深思。只是总归觉得,现在的沈星河实在是招他喜欢得有些过了头。
分明此刻的他没遇到什么事情,可看着沈星河，他就忍不住笑意,甚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蓬松松的,又软绵绵的。
上辈子的沈星河少言寡语,甚少主动挑起话题,这辈子虽依旧不爱多言，倒也学会了主动搭话。他见顾九思看着他笑，也露出几分笑容,温和道,“怎么了？”
能怎么呢？
顾九思想,他只是突然了解了曾经听过的儿女情长，体会到什么是心上人就在眼前,光是瞧见就教人欢喜。
他一向喜欢逗弄沈星河,从不怕跟他说些什么插科打诨的胡话。可他白日说的那句后悔没有半分作伪，如今又哪里肯在这短期无法离开的九天炼里，再说些让人不能平心静气的话。
恰好沙坑里火势渐旺,顾九思将其掩平后，擡头看他,“你想让小辈们在这里历练，不怕他们出事？”
正午的时候日头正盛，小辈们虽躲在禁制里不用受炎热之苦，强烈的光线和周围死寂仍是让人昏昏欲睡。他们年纪尚轻，道行不足，很快就背靠着背，三三两两地相继睡去。
顾九思原以为沈星河会等天黑叫醒他们，可就在日落黄昏，夜里的无何乡即将出现时，沈星河施了隐身诀，将他们二人隐身在一旁。
他那时不理解沈星河的用意，相信沈星河倒是早就成为他的本能。
直到众人循着灯火走远，他们才显现身形。
顾九思上辈子跟沈星河相守十年，比谁都清楚他想用一己之力承担起天下人风雨的心性。从听说沈星河要陪小辈们进九天炼开始，他就不认为他会让任何一个人真正经受历练。
可眼下情况，似乎也只有沈星河想让他们历练能够解释。
沈星河看了一眼远处的灯火，“嗯，这一关合适。”
顾九思到何处都来去自如，从未在意过哪里的凶险。此时听他说起，便将九天炼所有关卡细细想了一遍，“我原先以为，若是有心历练他们，你会将地点选在风月关。”
前几关里无论是密林还是落雷镇，对闯入者的道行都有所要求，闯不过的代价也极为惨重。无何乡跟后几关相比难度虽算不得高，只凭小辈们自己，却也不算简单。
相比之下，只有风月关中的青蚨天生道行低微，不喜争斗，沈星河在此关放手让他们去闯，显然更为稳妥。
如今沈星河将地点选在无何乡，倒是有些在意料之外了。
“苏长林知道凌月络在九天炼，我不能不跟着他们。”
上辈子沈星河他们被青蚨围住宅门时，有一拨人出现在了青蚨的身后。
那拨人曾跟他们一起进入九天炼，沈星河在密林里给他们施下过禁制，保护他们不受魔物的侵害。
像顾九思所预料的那样，无论是哪辈子，沈星河都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人是魔修妖魔。只是他从不认为妖魔就该被斩尽杀绝，更不觉得九天炼是道门专属，自然也不会限制他们的行动。
上辈子从密林出去以后，妖魔们就渐渐地离他们远去，到了风月关时，还跟他们在一起的已经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
当然，这也只是明面上看起来如此。
九天炼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口，除了从第一关走到第九关出口这条路以外，任何关口都跟外界有所联系。
旁人或许以为那些妖魔先行离开九天炼，又或者先他们一步到达下一关，沈星河却清楚他们不曾走远过。
直到青蚨起势，他们出现将青蚨包围时，上辈子的沈星河才理解他们的真正用意。
妖魔们又或者道门长老们想将青蚨抓捕到外界。
正如苏长林曾在某些道门人士给沈星河下药时暗中下手那般，他也同样在利用小辈们进入九天炼从而陷害沈星河的事件中牵线搭桥。
上辈子的苏长林用凌月络仓皇逃走时留下来的东西伪造了证据，假意让其他长老觉得九天炼里有青蚨族群。之后再引导他们对外放出风声，引诱其他魔修妖魔前往九天炼。
那时的苏长林其实并不知道九天炼里真的有青蚨的族群，他之所以会伪造这样的证据，也只是想一石三鸟。
一来他知道凌月络进了九天炼，但九天炼七年才开一次，乃是世间凶险性第二的秘境，他断不会孤身一人轻易冒险。
那时道门尚未彻底拍板沈星河进入九天炼，青蚨族群的价值足够让本就倾斜的天平彻底倾斜，而沈星河进入九天炼，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来道门陷害沈星河的计划暗中敲定后，他不认为仅凭道门茫然无知的小辈们以及他看不上的蠢货就能轻易得手。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沈星河在九天炼保驾护航，青蚨在人们心中的价值就会远远超过九天炼的危险。灵宝加上青蚨族群的双重利诱，被引诱的妖魔越多，出事的可能性就越大。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可以在背后轻松隐身，坐收渔翁之利。
苏长林的想法并没有错，甚至上辈子的事情发展比他想的还要好。
知晓此事的长老跟妖魔们相互勾结，密林以后就开始化整为零，掩人耳目。又因为九天炼关卡众多，青蚨族群不在前几关也不会让人过分怀疑。
跟这辈子一样，上辈子的苏长林进入风月关的第三天夜里，凌月络找上了门。
那时的苏长林并不知道沈星河因为在无妄城受了伤昏睡过去，突然看见有人闯破沈星河的禁制吓了一跳。
他认清那是凌月络时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发现了她腹中有孕。
再后来，他将她全身的血肉都涂在了自己的本命灵器上。
苏长林自认为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既然他留不住活的，那不如就留死的。
更何况青蚨本就该是这个用途，凌月络是，她肚里的孽种也该是。
青蚨向来对同类有所感应，凌月络的血肉气味很快就遍布整个风月关。
整个城镇的动静自然惊扰了本就在寻找青蚨的妖魔们，于是上辈子从昏迷中醒来的沈星河又面临了一次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