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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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从乾清宫出来，向文华殿走去。秋高气爽的八月，瓦蓝的深空中，悠闲地飘浮着几缕如羽毛、如鱼网的卷云。一只鹰破空飞来，在紫禁城上空盘旋。那鹰的姿体好雄健！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精神不由为之振奋。整天生活在深宫，看到的唯有红墙黄瓦，锦绣彩绘。所以他喜欢仰首蓝天。他一直目送那只鹰消失在远处，才缓缓步入文华殿西暖阁内。
崇祯是一个律己很严的皇帝，自从在元年八月给自己定下“自非盛暑祁寒，朕当时御文华殿阅章奏”的规矩后，就一直将这规矩坚持下来，没有间断。
由于每天送进宫来的文书太多，他采取了宋朝用过的办法，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贴黄。他批阅的习惯，是先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一般不详阅全文。可是有一些紧急军情密奏和塘报，随到随送进宫来，就没有引黄和贴黄。有时读得太疲倦，就叫秉笔太监把奏疏和塘报读给他听。替他拟旨。
他在御案前坐下，顺手拿过第一封奏章，看引黄上写着“兵科给事中方龙正题为京中士人好着马尾衬裙，乞为禁革事。”心里不以为然地翻过贴黄来看：“京中士人好着马尾衬裙，因此官马被人偷拔鬃尾，有误军国大计，乞为禁革……”他不再往下读，扔过一边。拿起第二封来，才看了一眼，心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这是一封关于清兵围攻大凌河城的塘报，报告后金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率领三万人马进犯大凌河城，“掘濠树栅，四面围合。”接下来好几封也都是报告大凌河城情况紧急的奏疏。从时间看，都是一月前的事，不由把奏疏重重地往御案上一掷，有些愠怒地道：“叫熊明遇来。”
刚由南京刑部尚书擢任兵部尚书不足三个月的熊明遇跟着随堂太监王之心匆匆往文华殿赶。路途上，熊明遇倾过身子问：“王公公，可知皇上召对我是什么事？”
王之心答：“可能是为东夷围攻大凌河城之事吧？”
熊明遇心里有底了，开始思考诏对中的答辞。
“筑城大凌河，以渐而进”，本是督师孙承宗提出来的，而这一经略辽东的战略部署，又得到前兵部尚书梁廷栋的鼎力支持。当朝首辅周延儒与孙、梁心存芥蒂，就在大凌河城即将筑成时，三年正月才取代申用懋任兵部尚书的梁廷栋，一直觊觎着吏部尚书王永光的位置。哪知王永光才劾罢，他也因得罪了温体仁迅即遭到“纳贿营私”的弹劾而丢了官。朝中大臣为了迎合周延儒，纷纷提出“大凌荒远，不当城”的反对意见。辽东巡抚邱禾嘉顶不住压力，只得将驻大凌河城的防御力量尽行撤回关内，只留下一万班军和一万石柱土兵防守。一月前，后金军在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的率领下，乘大凌河城防务空虚，一举将城外堠台全部攻占，进而将大凌河城团团包围，更要命的是，莽古尔泰又派偏师出大二台，截断了明军由锦州往援大凌河城的唯一通道，情势万分危急。军情急报送抵兵部后，由周延儒一手擢拔的熊明遇惊惶失措，忙去叩见周延儒讨主意。周延儒一点不慌张，只是叫他将消息压一压，看势态发展再说。果然，坚守大凌河城的总兵祖大寿、副将何可纲英勇善战，城中军民也拿去年后金二大贝勒阿敏屠永平降城事相诫，全城同仇敌忾；半月前，城下一战，后金军大败，捷报传来，周延儒才叫熊明遇将有关塘报、祖大寿告急文书、孙承宗的奏疏等呈送进大内。他心知皇上读到后，一定还要找兵部尚书询问详细情况，又告诫熊明遇，锦州与大凌河城之间通道已被后金军截断的事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
熊明遇怀着忐忑心情走进文华殿,崇祯立刻声色俱厉地发问:“熊明遇,大凌河城被东夷围困已近一月，塘报、奏疏为什么这才送达?”
熊明遇答：“大凌河城被东夷围困，因事起仓猝，及至官军一举将东夷兵大败，消息才得以送出。”
崇祯精神一振：“这么说，东夷在大凌河城已被打败了吗？”
熊明遇：“是的，据塘报，我大明官军歼敌三千，莽古尔泰手下十多员战将都负重伤。”
崇祯兴奋起来：“我怎么没有看见塘报？”边说边用手在堆积御案上的文书中一阵薅寻，终于找到了那封报捷的没来及贴上引黄的奏疏，一字一句读完。那么，大凌河城无妨了。他的心情完全舒缓下来，又问，“防守大凌河城的都有哪些官军？”
熊明遇：“有班军一万，此外还有石柱土司兵一万。由总兵祖大寿、副将何可纲指挥。”
“石柱土司兵，可就是秦良玉的白杆兵？”
“正是,不过秦良玉已奉诏返回四川,是她手下一员将领在率领。”
提到秦良玉，崇祯不由嘴唇上漾出了难得但却微妙的笑容。一年前，清兵入犯京畿，秦良玉奉诏，火速将全部家产充着军饷，与儿子马祥麟、儿媳张凤仪率手下白杆兵入援京师。这些白杆兵每人手持一根套上双钩的白木杆做兵器，杆上百炼钢打成的双钩，一钩向上，一钩朝下，上钩可当枪，又可挂旗，下钩可钯城，又可钩马。白杆兵到京后屯宣武门，作战十分勇猛，在恢复遵化、永平等四城中立下赫赫战功，使东夷在关内建立立足点的图谋落空。当时他听大臣介绍，建此大功的统帅是一个巾帼英雄，不由浮想联翩，彻夜难寐，一气为这位想象中的美女英雄写下四首诗：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内握兵符。
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
世间不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风宿露餐誓不辞，饮将鲜血带胭脂。
凯歌马上清吟曲，不似昭君出塞词。
凭将箸帚靖皇都，一派欢声动地呼。
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