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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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张献忠和狗蛋走出军营，准备寻个地方散散闷。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用兵时，一般士兵的日子是过得很散慢的。将官们层层侵吞军饷，一般士兵屡遭克扣，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无奈之下，他们中的不少人开始盗卖军营中的器械，典当衣裤，甚而与本地流氓勾结，在城中偷鸡摸狗，欺行霸市、索诈骚扰。满榆林城都看得见这帮衣冠不整态度横蛮的官军的影子。张献忠是总旗，情况比一般士兵稍好，但年轻人过剩的精力使他和一般士兵一样也喜欢在城内转游，寻取乐子。

“到哪去呢？”两人立在营门外，才来商量去处。

“上驼峰山吧？”狗蛋仰起头来，仍是征询的口吻。他与张献忠是同村人，本名王尚礼，年龄比张献忠稍大，人也生得壮实，可个子却矮得多。因两人从小在一起摸鱼掏鸟，张献忠喜欢他的憨厚，两人在军营中就形影不离了。

士兵们平时都喜欢上驼峰山去。站在驼峰山上，举目四望，可以望见城外沙打旺、柠条、臭松一丛一丛，星罗棋布在黄亮的茫茫流沙上，还可以看见城中心地带如迷宫般的小巷，看见那一层一层的窑洞房舍，大红公鸡从砖门楼上飞下，白狗立于矮墙。不过兵士们从来不是为看这些才上驼峰山的。驼峰山上有座创建于成化年间的戴兴寺。山门修得十分巍峨壮观，五脊六兽，雕梁彩绘，特别是那四根擎起献殿的盘龙石柱，更给庙宇平添了一种气势。殿内两边壁画精美，藏有藏经三千余册，有大小铜佛像九十余尊，铁罗汉十六尊，所以香火十分繁盛。每当庙会的日子，这里就成了榆林最为热闹的所在。仕女如云，喧嚣不绝。有牵着骆驼偷偷越过长城来榆林交易的蒙古人，有从河南、山西过来变戏法的，耍猴的，卖大力丸的，唱柳琴戏的，各自打开圆场，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扯开嘶哑的嗓子大喊大叫，招徕观众。那些兵士钻进人堆中去，这里瞅瞅，那里站站。榆林的女子大多生得秀溜水灵，他们这样做，多半是为了一饱眼福。

“不去那里，老去没什么意思。”

“那去哪呢？”狗蛋摆出一副服从的姿态。

“去易马城。”张献忠喜欢马，他以为他的生命、生活应该与一匹骏马联系在一起。

“好，去易马城。”虽然狗蛋内心深处，还是宁愿上驼峰山去看那些漂亮女子，但他仍然做出对去易马城十分踊跃的样子。

一高一矮两个好朋友开始往易马城走去。

朝廷颁布不准与蒙古人互市的禁令后，公开的交易变成了走私。不少内地商人深入到草原去，带去蒙古人需要的茶叶和盐巴，与蒙古人交换马、牛，然后再回到长城这边来，所以易马城仍然繁荣，没有丝毫衰败的迹象。那黄黑白花的马集中在易马城空旷的地面，远远看去，就象一大片彩色的云朵落在地面上，绚烂而壮观。

立在一丛柠条边的十几匹马，颜色虽然有黑有白，但一致的体态匀称，肌肉结实，眼睛清澈明亮，外行也能一眼看出是些好马。

张献忠走向头里一匹混生黑毛和白毛，还有些菊花样的斑点，俗叫菊花青的马身边。那马见生人走近，温和的眼睛微微眨了眨。张献忠相了相，感觉菊花青虽也高大，但还称不上良马。正准备移步，冷不丁一个瘦削结实的高个将狗蛋撞了个趔趄，又擦着张献忠膀子挤过来，旁若无人地走近菊花青前，用手去拍菊花青的脖子。菊花青拧转头用鼻子嗅嗅。瘦子又很内行地掰开马嘴，马齿面已渐成三角形。这才转身来，看出张献忠不是马贩。马贩这时走过来，瘦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大耳丰颐的马贩，说：“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耳人答：“在下是澄城人。”

瘦子又问：“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大耳人答：“是第一次。”

瘦子这才回到正题：“这马有十岁了吧？”

大耳人点点头，说：“客官好眼力。”

瘦子丢下菊花青，折身走向一匹通体黑亮，四蹄雪白，唯有鼻子是粉色的马。那黑马见生人走近，立时耳朵向后倒贴，两只前脚交替着在地面叩击。瘦子又走近一步，黑马鼻孔的呼吸显得又短又急起来，抖动的嘴唇露出了牙齿。瘦子知道这是马的一种发怒的表情，止住了脚步。瘦子身后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不妨事的。”

瘦子看清，马贩原来共是三人。小男孩年可十岁上下，身体结实，相貌可爱。男孩旁边立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

黑马的嘴唇仍在“咻咻”地抖动。男孩嘴里轻而短促地叫了声：“黑缎。”黑马果然安静下来。

张献忠不再看马，也不再注意那瘦子，注意力全转到了小男孩身边的女子身上。那女子饱满的嘴唇，长睫毛下煽情的眼睛，天然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榆林俗谚，“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榆林的女子不用看。”张献忠到榆林一年多，从心里认可榆林女子确实长得好。可眼前这个贩马的女子，他以为将榆林所有的女子都比下去了。

小男孩讨厌张献忠直勾勾盯人的眼睛，拉着女子的一支胳膊说：“小燕姑姑，咱俩到那厢去。”

那被唤着小燕姑姑的女子，一脸绯红，回看了张献忠一眼，移到了黑马另一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