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琥珀酒（4）

“哪里不对？”莱昂听到好几个人和自己异口同声地问。

艾妮塔没有回答，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圣泉，踏入泉水。圣泉的水不深，但也直没到她的胸口，她的步履坚定，纤细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摇晃。在泉水的正中央，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竟然在神圣的加洛林圣泉发生这种事，”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其中却掺入了某种位于凡间生灵之上的威严，“神灵不会坐视这种亵渎。我现在就来找出是谁犯下如此罪行。无论那个人是谁，他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才一开口，所有的精灵齐刷刷跪下，安薇娜也一样。就连普利斯，此刻也老老实实伏在地上，还特意把脖子扭过一个角度，不敢让独角对着她。

莱昂犹豫了下，决定照做。尽管信仰不同，艾妮塔看上去又年幼得像个娃娃，但她拥有不可思议的神术力量，还有此刻展现出的冷静、沉稳与果断，以精灵而非人类的标准，这个孩子有着成为优秀领袖的资质——不，她已经是个优秀的领袖了。何况哪怕光是为了布蕾，也值得他这样做。

他一跪下，薇妮想也没想跟着也跪下了，之后是尼克。全场只有伊芙琳一人还站着，这令莱昂又一次想起了过去，在斯坦利大人面前的自己。

平静的圣泉突然起了变化，水面翻涌升腾，艾妮塔的长发也随之飘扬。为奈瑟琳和布蕾治疗时她的灵能犹如舒缓的溪流，此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尽管仍然平静，却深不可测。

这个力量，只怕比布蕾的也差不了多少，而她只是个年幼的精灵，莱昂在心里默默做着比较，反正比起自己是强得实在太多。

一个个蓝色的气泡从泉水中升起，光滑的表面映照出艾妮塔小小的身影。莱昂正看得出神，手臂被人轻轻撞了撞。是伊芙琳，她示意他向上看。于是莱昂抬头，蔚蓝的天幕像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片星光灿烂的夜空。

“这是？”他小声问的同时也在心里感慨，自打成为星辰卫士之后，自己的运气就着实不错，能结识如此多了不起的人物，见识如此之多奇异的景象。

“艾妮塔在恳请神的帮助，”伊芙琳总是能给出答案，“你看到的并不是普通的星空，而是她凭着自己力量打开的、前往神的领域的通道。大概要直接将神罚赐予犯人，说明她是真的生气了。”

“真了不起。”除了感慨，别的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片天空里的星辰和寻常夜晚能见到的不同，尽管展现在眼前的只是小小一角，但他意识到那是个无比广阔的世界，大到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令人心生敬畏。越是凝望，他就越觉得有股力量要把自己也拉进去。

那就是属于神的世界么？他想起了帝国大桥，想起了裘里的巨人，想起了彩虹门。人类与之相比，实在是渺小……

沉浸在联翩浮想中的他突然发现星空消失不见，天空又恢复到纯净的蔚蓝，漂浮着发泡奶油似的白云。

请求神灵的帮助只需要这么短短一会吗？他揉了揉脖子，望向圣泉。幽蓝的泉水平静如同镜面，艾妮塔却不见了。她去哪了？到神的领域去了？他发现精灵们也是一脸疑惑，谁也没有注意她的去向。

普利斯突然扬起蹄子，焦躁地嘶吼起来。又是尼克，他指着圣泉：“聆听者大人，好像钻到水底下去了？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吗？”

“从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奥吉尔说，“她可不像陛下那样喜欢……哦不！”

一群人像是同时从梦中惊醒，争先恐后地跑向泉水。艾妮塔静静地悬在泉水中，双眼紧闭，即便隔着幽蓝的水，她嘴角的血迹也清晰可见。

连她也！莱昂跳下水去，是否亵渎了精灵的圣泉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他抱起艾妮塔，精灵小女孩咳嗽了几声，呛出好几口蓝色的泉水。她没事，幸好尼克发现得早，莱昂爬上岸边，先将艾妮塔放下，然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以示鼓励。

艾妮塔的状况比奈瑟琳和布蕾稍好，又是一阵咳嗽，她睁开眼睛，月色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着微弱的光。“莱昂先生……”她抬起右手。

莱昂急忙握住她的手：“我在。”

“不是——”只来得及吐出一个词，艾妮塔就闭上眼睛，任凭莱昂如何呼唤，再没有回应。她情况与前两位几乎相同，脉搏和体温都正常，呼吸也平稳，除了浑身湿透，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了？若是酒有问题，在场所有所有人都喝下了同样的酒，奥吉尔甚至还用了女王的杯子，除了她们三个，人人都好好的。可惜艾妮塔前一次说“不对”，后一次说“不是”，却那一次都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没来由的，一丝危险的感觉悄然袭来，莱昂一阵心悸。本该毫无所察，但这危险中有着某种他无比熟悉的意味。谁，是谁，谁来了？

“莱昂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焦急的嗓音，莱昂才发现所有的精灵都围住了自己。他们在等我拿主意？注意到这些精灵的神情，他不禁愕然。然而他几乎立刻就理解了，以进入德拉帕斯后的所见来看，精灵王国富饶和平，统治者和军队无比强大，道德水准也远在人类诸国之上，精灵们在舒适与安定中生活了太久。

而现在，奈瑟琳——他们世俗的统治者——和艾妮塔——他们神灵的代言人——一同遇到意外，早已习惯了她们俩来决定一切，他们有这种表现并不奇怪。

“附近有没有什么修士多的地方，呃，你们是叫祭司吧？”莱昂举目四眺。奇怪，危险的感觉像是难以下咽的酒，始终梗在喉咙里。

“四十里外有一座林神的神殿，”奥吉尔说，“离我的庄园很近。”

“我建议直接返回艾瑞西亚，”加西瑞拉娅说，身为猎手们的队长，她的话此刻最具分量，“一座普通神殿里的祭司对事情不会有什么帮助。王都有四神最优秀的祭司，哨卫和猎手的指挥官，还有陛下的……总之，现在就返回王都很合适。”

队长的话颇有道理，但她怎么说是“建议”？看来他们果然习惯让别人来作出决定。“好吧，”莱昂搔了搔头，“王都有多远？”

“现在出发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到。”

“很好，那就现在……哦算了吧，”莱昂转过身去，拔出长剑，“恐怕我们一时半会是没法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