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聆听者（6）
艾妮塔领着莱昂和伊芙琳走向书架。
空旷又缺乏参照的场所，距离是最难判断的，走到书架边竟然足足花去他们一刻钟。走向书架的整个过程中，一行人始终保持沉默。来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莱昂当然有满脑子的问题想问，可艾妮塔未卜先知似的侧过身来，向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所以莱昂只能一边走，一边自个观察。
这地方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喜悦，像是与久别的亚伦重逢，或者将伊芙琳搂在怀中的那种感觉；明明没来得及吃下多少东西，饥饿感却奇怪地消失了；更叫他惊讶的是，连日旅行积累下来的疲惫现在也从体内消失了，步履显得格外矫健。
他和伊芙琳交换了眼神。虽然不能说话，但他从她的眼睛里可以毫无疑义地看到，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她身上。
来到书架前，艾妮塔闭上眼睛，用精灵语轻声祈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莱昂不禁想起，若是能随意到这种地方来，那一个人待着倒也不是什么困难。
祈祷只持续了短短片刻，艾妮塔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我向神灵祷告，请他们原谅我带两位人类来到此地。虽然我猜他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四神和你们的神又不一样……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总之，他们也欢迎你们的到来。”
“你们的神和我们的神其实没什么区别，”伊芙琳评价，“但你们的神职人员和我们的神职人员区别就大了。”
艾妮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他们俩。莱昂接过，那是本两尺见方的大书，用皮革包裹，入手却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触感也很奇特，按在封皮上，莱昂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不断流入手心，又顺着手腕、手臂一路进入心头。
“打开看看吧，莱昂先生。”
莱昂揭开封面。他没有看到书页与文字，身处的场景却又变了。
这又是到了哪里？初升的太阳，城堡，红色的旗帜，校场上相向而立的两名骑士一个高大粗壮，穿着黑色的全身铠甲；另一个和前者比起来要瘦小许多，除了一顶式样简单的头盔，全身毫无防护。
场景有着某种异样的熟悉。莱昂突然惊呼一声，他看清了那小个子的佩剑，手下意识地就朝自己腰间伸去。熟悉的触感令他安静下来，心却还跳得厉害。还好，“沉默”还在。
他认出来了，这就是自己担任尼克代理骑士、与达欧教练的那次比武审判。恰好此时，场上的自己一头撞在了石柱上，接着转着圈子倒下。他看到自己旋即站起，口中抱怨：“不好意思，这事得怪铁匠，头盔的视野太窄了。”
莱昂想了起来，当天自己在跨出石砌的拱门时，确实曾听到些怪异的声响，以至于脑袋转得太猛，视野受限的情形下失去平衡，跟头摔得很丢人。莫非当时听到的就是自己刚刚的惊叫？脑中一时间乱成了锅杂烩炖菜，他完全理不出头绪，连想个问题出来向艾妮塔询问都做不到。
下来的所见和记忆中完全一致。他击倒了达欧和麦肯伯爵的士兵，轻松得连汗都没流一滴，接着是故作惋惜的话语：“真迟钝，就是我朋友那一百岁的曾祖母，也比你要灵活些。”随后亚伦和罗勒大人到了，尼克找回了他的正义，算得上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莱昂越来越诧异。他不仅仅是在看，清晨空气的凉爽，麦肯伯爵的争辩，士兵所穿皮甲特有的气味，所有的感觉全部清晰无比，如同他又回到了那片校场上。
“莱昂先生，要是觉得看够了，可以合上书本。”艾妮塔提醒道。
一连好几次，他才反应过来，合上书页。于是他又回到了书架前，伊芙琳在端详着书架上望不到尽头的书本，艾妮塔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怎么样，莱昂先生，您现在还觉得我会无聊或者寂寞吗？”
在成功把次吐出去之前，莱昂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你，”他用力掐了下自己，“你什么都能看到吗？”
“除了人的心和难以预料的未来，”艾妮塔说，“世上发生过的一切，只要我愿意，都能像刚才那样呈现在您眼前，莱昂先生。”
“就靠这些书？”
“这其实不是书本，莱昂先生，构成它们的并非墨水、纸张和皮革，”她从莱昂手中将书拿回，放回书架上，又抽出另外一本，“而是生命、记忆与时间。所以，其实它们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我恰好喜欢读书，所以这里便按我的意愿成为图书馆的模样。假如莱昂先生您是聆听者，那这人多半就是酒窖的模样了。”
说着艾妮塔将手里的书本打开，这次出现的是战斗中的他与奈瑟琳女王，流转着幽蓝光芒的“沉默”与女王的佩剑交击，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是陪同安薇娜去埃尔达神殿的那个晚上发生的事。
换句话说，一切真相都逃不过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双眼。“所以，”他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敬畏，“您一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要来，对不对？因为您全都能看到。”
“怎么您的口气变了？”艾妮塔歪了歪头，“那是不可能的。在四神将您带到圣泉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您的存在，假如一个人的过去就是一颗闪亮的星星，那世上所有生灵组成的星空会比我们头顶的更璀璨、更夺目，我是无论如何看不过来的呀。”
“原来如此，那，您，”他的心跳急促起来，“能不能帮我看一看，我，”他用力呼吸了好几次，“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他们是谁？他们还活在世上吗？他们为何生下了我又将我抛弃？这些问题曾在一个个夜晚令他辗转反侧，是他幼年时，尤其是在与亚伦结识之前的艰苦日子里挥之不去的梦魇。哦，那些为了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的日子啊。
全身都颤抖起来，皮肤在发烫，一时间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伊芙琳抱住了他，随后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没事的，莱昂，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