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苦海无边岸 - 欺世盗命 - 群青微尘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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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苦海无边岸

微言道人踌躇半晌,将那神像一件件拣入褡裢中。天穿道长先前说过,祝阴心眼虽似针尖儿样的小,却也并非事事斤斤计较。眼前这白袍少年虽古怪,却教他莫名地谙熟,因而他即便半信半疑,却也不自觉依了那少年所言。

待拾整罢一切,微言道人疑惑发问:“你……究竟是何人?”

易情歪过脑袋,似是不解此话之意。微言道人支吾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甚么神君……象王悭吝的,老夫听得云里雾里。可你又像对咱们知根知底,所以你究竟是谁?”

易情道:“我是无为观的……”

他本想如实以告,可眼睛一眨,又背起手,狡黠道:

“我是无为观的——祖师爷!”

听了这话,微言道人与秋兰呆若木鸡。

“祖师爷?”

易情挺起胸膛,胡吹一气:“不错,我曾凿山泄溪,乘云入霓,叩排天阙,教天帝洒道扫尘。天坛山祖殿里常供我长生牌位,换句话说,我是你俩的大祖大宗!”

荧荧雪光映白窗纸,亦映亮了两人脸上的惊愕之色。微言道人舌桥不下,半晌,突而怒红了脸,喝道:

“胡说八道!”

易情将两手枕在脑后,笑嘻嘻道:“你怎知我是胡说八道?微言小崽子,你那时还是襁褓小儿,祖师爷的事儿,你怎会知晓?”

微言道人怒气冲冲,叫道:“老夫本以为你是个施咱们钱财的善人,不想却是只诓人奸猫!”

他重重啐了一口,得意洋洋地挺起肚,道:“你问为何老夫知你是在骗人?因为这套撒谎话儿,老夫二十年前便使过啦!你有所不知,那时老夫姓胡名周,大名‘胡诌先生’,专爱吹自个儿是蹈腾昆仑、叶累声名的官将九十万仙的大天师,文家奉老夫作座上宾,左氏常延请老夫作席上客。平生能吹个天花乱坠,混得八极来朝。你这小毛毛要在老夫面前扒瞎,还太嫩!”

秋兰听得目怔口呆,片刻后失声道:“道人爷爷,你原来是个骗子!”

微言道人洋洋自得,“岂止是骗子,老夫是能瞒天过海、偷天换日的大骗人精!”

此话一出,厢房中立时陷入一片死寂。

待说罢这些话,微言道人方才如梦初醒,赶忙羞恼地抿紧了嘴巴,两只眼金鱼似的瞪着笑吟吟的易情。这小子心怀叵测,在套他的话,要揭他的陈年伤疤!

易情微笑道:“噢,您原来是个大骗棍呐!”

他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又转向秋兰道:“姑娘,既然你待在这老光棍身边,还欲留左府,那可便难啦。咱们家主大人只爱清白之人,你若想入府……”

他伸出手,比了个拳眼空空的手势,老头儿登时明白过来,气得抖如筛糠,这厮在暗示自己纳些孔方兄来!

“女娃娃,咱们走!”微言道人扛上褡裢,一把牵起秋兰的手,怒冲冲道,“左府里如今进了这油滑小子,这地儿是待不得的了。你要是留在这儿,他会一日敲你八百回竹杠!”

秋兰被他一路扯出府门外,惊声连连。她莫名其妙,不知微言道人为何撒这样大的火。颊上似有落红,她摸着脸,羞道:“道人爷爷,我留在这儿也未尝不可……方才那小郎君虽被打成了花脸猪头,可等伤好了,说不准还是个倜傥男儿……”

易情对他俩的背影笑嘻嘻地叫道:“怎么就走了呀,道爷?”

微言道人怒道:“咱们要是留在这儿,还不会给你诈死?咱们这便走,免得教你欺了老夫钱财……”

“慢走,不送!”易情朝他俩摆手,咧开一口白牙,“记得照顾好师父,将她斋房里的绫带收好;把寮房前的水缸舀空,别教迷阵子靠近那儿。你俩回山前记得买上几只笼饼,把观里的鸟儿兔儿养饱了!”

白雪霏霏,家雀儿在枝梢唧唧啾啾地啼鸣。易情目送着他俩的身影掩没在格子门后,方才长舒一口气。他总算支开了两人,如此一来,秋兰便不会在左府因发用宝术过度而死。有了方才那些叮嘱,微言道人兴许会多加用心,看住观中众人,免得他们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易情的笑里忽而染上一丝悲愁。他与天坛山之间隔遥遥百里,如今情势危急,不得亲至师父身边。

他想了想,将左手放在心窝上,往两人离去之处微微一躬。朔风在耳旁呜咽,像有六军在远方恸哭。风里递来宝铎叮叮当当的和鸣声,白雪像扑蝶般栖在肩头。易情深深一拜,喃喃自语:

“伏惟诸君万事无恙,千岁平安。”

过了盏茶时分,雪稍歇了。祝阴顶着一脸的牙印,从外面慢悠悠地踅过来。因牵了密密麻麻的缘线,他与易情不能离得太远。可见了易情后,他突而心火上涌,先忿忿地哼了一声:

“死小妖!”

易情正倚在紫檀椅上喘气,见他前来,跳起来一把揪住他,道:“师弟,你来得正好。”

“哼,祝某哪儿来得好了?一来便被你这死鬼捉住!”祝阴揉着脸,不情不愿地道。

易情不理他的抱怨,开门见山道:“你的宝术是‘风雨是谒’,是不是能操使流风?若我在风中呼喊,你能将我的声音送给万里之外的人么?”

祝阴狐疑地沉默了半晌。

“你……您想做甚么?”

“我想叫左氏千金回来。”易情的脸在火光里映得有些发红,“她如今约莫是被七齿象王拐去了浮翳山海。她不回来,咱们人手不够,对付不得象王。”

这回谈的是正经事,祝阴也不再喧嚷,换上了一副严肃神色。他站直了身,背紧了手,沉吟半晌,道:“确实……”

祝阴抬脸,道:“师兄想说甚么话?祝某将您的声音递过去。”

两人走出厢房。天寒地冻,穹宇惨白,像盖了层缟素,易情冻得浑身吱吱格格地响。祝阴撇头,像是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扑在他身上的风刀子忽而消弭了,寒意陡散。

易情惊奇地看着他,却又被祝阴一脚踢在膝弯处,道:“快说,祝某等会儿要去给神君大人进香,别耽搁时辰。”

易情想了想,往风里喊道:

“左不正!”

流风像鹄雁般高高飞起,直冲云霄。易情又喊道:“你快回左府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风儿依然寂寂地吹拂,两人头上落满绒帽似的雪花。祝阴冷笑道:

“祝某已将您的声音送往浮翳山海,可看来您口拙舌笨,那左小姐又在那里逍遥快活,不愿归乡啊。”

易情不服气,又高喊道:“左不正——快回来!你这臭婆娘若不回来,你家夫君便同小厮儿偷香去啦!”

风里依然毫无动静。

祝阴揶揄道:“师兄未免太高看自己,您不过是从街旁捡来的臭鱼烂虾,左小姐将您弃如敝履,哪儿会乖乖听您的话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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