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仁慈伟大的神啊,我们今天在这里，把祭品献给你，请你一定要收下。”人们一边唱着歌一边转圈,一边跳舞。

他们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狂热的表情,目光中透露着兴奋，声音越来越大，身体活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看起来像是即将死去的病人最后的挣扎，又像是看着自己身体石化而无能为力的逃跑者，甚至有些像是一群眼冒绿光的野兽，无可奈何，咬死了同伴撕咬尸体,鲜血溅了一头一脸的样子。

一群人继续唱着,跳了一阵子,天空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打了一个雷，本来还有一点明光的天色,顿时暗了下去，四面八方，漆黑无比,一个惨白的闪电紧接着亮了起来。

那一瞬间，所有人眼前都一黑一白。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哗啦啦,哗啦啦,满地泥泞,连树枝都被打得向地面倾斜，许多鲜嫩的树叶更是被雨水打得散落在地上,像植物突然活动起来的脚印。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大声相互祝贺，迅速收拾了东西，相互拉着下山去了，在那场大雨里，连半把伞也没有，仿佛被雨滴打湿全身是一种神的赐福。

但是李青山被他们留了下来。

他一个人依旧躺在那条长长的黑色桌子上，身边是新鲜的花果，不远处是已经被雨水浸泡了的香炉，更远处是已经被雨水熄灭的蜡烛，有些蜡烛不仅被熄灭，还被雨水打得歪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被泥水迅速包裹起来，看着和周围没什么区别。

雨水实在太大了，李青山睁不开眼，就把眼睛闭上，依旧能感觉到雨水隔着眼皮敲打在他眼球上的动静，仿佛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丢到一边。

他闭着眼睛想了想，这种时候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而且现在身边没有其他人，正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他不能再犹豫了。

他想办法用最快速度把自己的手从绳子里抽了出来，手腕脱臼了，皮肤磨红了，整条胳膊都被带得有些酸痛发麻，但甩了甩还能用，他眯着眼睛把脱臼的手接回去，把身上的整条绳子解开，往旁边一丢，立刻下了桌子，准备离开。

他来的时候虽然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周围的人身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记着来时的路，如果顺着来时的路可以到这儿，那么顺着那条路，应该也可以从这离开回到山村去。

他打算按照这条路走下去，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村口离开。

身上还是没有力气，站在地上的时候差点跪下去，不过扶着桌子，好悬没有在地上打个滚，他重新站了起来，试着跺了跺脚，确认了自己现在的力气，往前迈出了一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场，他抬起头来往前一看，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绿色的竖瞳兽眼。

他感到浑身僵硬，直挺挺往后一倒，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在地上之前，后脑勺还敲在了桌子的一个尖角上，分外疼痛。

他感觉到那只眼睛向他逼近了，居高临下看着他，就像是饥饿的野狼看着唾手可得的食物，雨水直打进他的眼睛里，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立刻感觉到喉头一紧。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在他的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他感觉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想要睁开眼睛，再看一眼，但是已经迟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睁开眼睛，他只能确定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那是沼泽一般的黑暗，他更加喘不过气，脖子好像完全断掉了，头滚到了一边，他的眼睛意外被砸开了一条缝隙，看见白光，看见漫天的雨幕，看见浑身长毛的巨大石像如狼一般在他的尸体旁大快朵颐。

也许是看错了。

濒死之前出现幻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闭上眼睛。

他能确定自己是死了，可是紧接着，他又能感觉到一股生命的活力重新注入，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体完好无损，手里提着红色蝴蝶结捆绑好的礼盒，正站在一扇木门前，门里面传来脚步声。

他愣了一下，立刻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他第一次做奇怪的梦的时候，梦里的情形，这同时也是他被送到山上死亡这件事的开端。

他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感到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一步，顿时天旋地转，站不住脚跌坐在地上，手里的盒子砰的一声也落在地上。

脚步声顿了一顿，立刻扑过来，开了门，门打开露出了熟悉而严肃的舅舅的脸，皱着眉头有些紧张，往周围一看，看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紧接着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感到更晕，但对方的力气很大，仿佛要把他的胳膊都拽掉，他居然也真的跟着那力气站了起来，手里甚至还提着盒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刚才没来得及丢，盒子简直像是粘在他手上一样。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感到厌恶，就像是感觉到自己走了半天居然还没有丢掉，刚出门时就打算不要的垃圾。

李青山抖了抖手。

舅舅不知道是看出来了还是故意装没看见，笑眯眯拉住他，把他往客厅里拉着，一只手铁钳一样拽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红色的礼盒，往旁边一放，那盒子就停在了白色的鞋柜上。

一切看起来和上一次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但身体之中各种不适的反应，正清清楚楚告诉李青山，这不是上一次，这是又一次，一切都是新的，你可以做另外一些事，比如，想做而没有做的，做了没有做成的。

李青山被众人七手八脚按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幸好这个沙发是软的，他不至于坐着的时候感觉到硌骨头而更加不舒服。

他渐渐回过神来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

边上正准备给他倒水的二舅妈看见此情此景愣了一下，缓缓把悬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去，在膝盖上擦了擦，笑道：“你这么久没回来了，还这么适应这里的情况呢？”

李青山点了点头，把周围的众人都看了一圈，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些人的脸和上次已经不一样了，上次这些人的脸他是不认识的，但是这一次，这些人的脸完全就是公交车乘客们的脸。

他吃了一惊，本来想要强行加快流程的想法转变了，眼睛一垂，和他们虚与委蛇起来，装可怜说：“确实很久没回来了，路不好走，车子又烂，颠簸了好一阵子，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痛，骨头好像要散了，我觉得我需要休息，你们可以给我一个空房间吗？我想睡一觉。”

二舅妈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有一种流程被破坏的烦躁，假装温和，劝说他：“先吃饭吧，吃了再睡觉，不然你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又不好半路起来吃饭，要饿坏的！”

李青山摇了摇头，十分坚定：“我就要现在睡觉，如果现在不能睡觉，我什么也做不了！吃饭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一顿饭不吃不会饿死的。但如果现在不睡觉，保不住我吃什么东西把自己吃死了。我不能赌啊！”

他一边说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眼皮子一个劲打哆嗦，一副困得要命，但还要强撑着说话的样子。

周围的人都看见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就去劝他吃饭，因为如果真的那样做，就不像是为他好，而是强逼着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恐怕引起他的怀疑，沉默了。

毕竟，一件事，如果对当事人没有好处，恐怕就是对劝说者有好处了。

李青山看起来虽然又困又饿又累，却也没有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和行动能力，他们真要是赌李青山一定想不出来他们有问题，赌输了，代价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到时候就不能全怪李青山了。

好一阵子之后，二舅妈不情不愿说：“那你先睡一觉吧。”

李青山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站起身来：“谢谢大家，我去睡了。”

他说着转过身，推开一扇最近的门，摇摇晃晃走进去，把门砰的一关，上了锁，又砰的一声躺在床上，转过身把床压得嘎吱乱响，裹着被子，枕着枕头，躺在上面闭着眼睛，很快休息起来。

门外众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等他进去之后都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凑近了，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