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一天
第18章第一天
“兰州预计未来一周都将有大幅度降雪……”
白雪,白雪……白雪躺在逼仄窄小的单人床上,平生第一次讨厌自己的名字,白雪因为白雪回不了家,她不得不忍受此刻弥漫在每一粒微尘中的令人窒息的霉味,近在咫尺的浴室冰冷的水汽侵入她的膝关节和肘关节,阴湿的酸痛感折磨得她翻了几百个身硬是寻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眠,坏了的淋浴头一刻不停地漏水,机械的啪嗒声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板上,像有人用指关节一下接一下地叩击她的脑仁,
隔壁房间的小夫妻还在吵架,这对白雪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这里隔音差得离谱,她半睡半醒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丈夫的意思是算了,凑合一晚上得了,反正航空公司承诺明天启航,现在已接近凌晨,有空纠结对方的盛气凌人,还不如趁这几个小时多睡一会儿,普通人家出门在外,总归是有诸多不称心的地方,下次不来这挥金如土的城市玩儿就是了。
而妻子的沮丧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淹没了她的丈夫,无休止的抱怨和对丈夫尖酸刻薄的谩骂让睡在隔壁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白雪觉得恐惧,她把自己蜷成一团,黑暗像保护色一样包裹住她,让她觉得安全,混沌中思绪越飘越远,
父亲温柔的眼神,他永远都是温柔地看着母亲,和隔壁的丈夫一样一遍遍耐心安抚她毁天灭地的坏脾气,尽管她和隔壁的妻子一样泼辣刁钻,就因为父亲买错了她爱吃的零嘴就指着父亲的鼻子把老白家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他还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她,
白雪也想父亲这样爱她,可记忆里父亲温柔的眼神一次都没投向过她,他说话永远都是背对着她,或者边干活边说,或者抽着烟看着窗外说,哪怕就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面对面,他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白雪这个名字是父亲起的,敷衍却也直白,那就是清白,做一个清白的女人,不必聪明漂亮,也不必幸福快乐,清白如雪就是这位父亲对女儿的全部期许,也许因为他最爱的妻子在街坊邻里都是出了名的破烂货吧,
可既然清白这么重要,他为什么要爱一个破烂货呢?
对,咚咚咚的敲门声,那一天也是阴雨天,兰州的阴雨天没有上海这样频繁,妈妈在厨房炒菜,关着门,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吵,她听不到,可门咚咚咚响个不停,白雪没有心思再玩儿了,从客厅搬来个小板凳,踩着小板凳看猫眼外的人,是爸爸的朋友,他没有和往常一样穿警服戴警帽,浑身淋了个湿透,她家有门铃,可他还是急冲冲地敲门敲个不停……
白雪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敲门人的手顿在空中,背对着宾馆走廊昏暗得像凶案现场一样的灯,嬉皮笑脸地俯视她,
“又哭了?”
“有事吗?”白雪觉得眼睛肿胀酸涩的厉害,随便往脸上抹一把,竟真抹了一手湿,她把手背在身后,囫囵着把泪水抹在运动裤上,又问一遍:“有事吗?”
“这还没分道扬镳呢就开始想我了?”徐昭林也不回答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掌心摩挲着她的下颌和脖颈,一脸得意的笑,
“滚!”白雪被他游刃有余的笑容激怒,一掌劈开他在自己脸上流连忘返的手,退后一步就要把门摔上,却被他眼疾手快抢了先,
徐昭林一手扶住门,一手撑在门框,兴致缺缺地叹口气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你开不起玩笑行了吧?”说完上下打量一番白雪,“就是来问问你要不要换洗的衣服,我带了你的睡衣还有内衣内裤什么的,想要的话自己过来……”
他说着说着突然凑过来对着白雪嗅一嗅,皱着眉一脸嫌弃,
“你这身上都臭了,没洗澡?”
“坏了,淋浴头,水也是凉的。”白雪别过头避开徐昭林的目光,看一眼黑黢黢的浴室,“凑合一下,明天就到……”
“坏了?”徐昭林根本不等她说完就自顾自进来了,啪的一下打开灯,白雪赶紧擡手遮挡,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时候看到徐昭林已经站在浴室外,半个身子探进浴室来来回回扭着龙头试水温了,黑衬衫的袖子撸起来,露出黝黑的胳膊,
“呵,你刚才有没有站在莲蓬头底下?”
“有啊,”白雪皱皱眉,莫名其妙地看看他邪笑的脸,赶紧低头确认一下自己衣服都穿好了才再次擡头,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就是要洗的时候才发现水是凉的啊,莲蓬头好像堵住了还是怎么,水很小很小。”
徐昭林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她,“嗯,是堵住了,被屎堵住的。”
白雪这阵子哪儿还顾得上音量大小,站在原地一声大吼,脖子上青筋暴露,圆圆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
徐昭林哼笑一声,“大惊小怪,一点见识都没有,”他说着转个身,擡起洗脸池的龙头,边洗手边擡头看着镜子里站在他身后已然石化的女人,
“同性恋用连着莲蓬头的那根管子灌肠,就这么简单,屎把管子堵住了,再大的水也出不来啊,”
白雪已经没脑子了,颤着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才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徐昭林洗好手直起身,看着镜子里白雪生无可恋的表情,叹一口气,“别纠结了,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啊,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比你想的大得多,还有人把女人当白斩鸡一样剁呢,你想得通?”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屎啊死人啊,白雪觉得空气里都是恶臭,她背过身走到床边拎起被角,一床单人被子叠起来又展开,手底下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徐昭林笑着走到她身后,夺过她手里的被子扔在床上,一股子霉味儿扑腾起来,白雪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挥着手在空中舞来舞去,
“好了我的小作家,”徐昭林趁机拿起床脚的外套披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拿起她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和充电线揣在自己裤兜里,“知道你们文化人不屑与世俗同流合污,但也没必要没苦硬吃吧?”
边说边轻轻将手搭在她肩上,专注地低头看着她的脸,低声细语道:“我也照顾不了你多长时间了,今晚在我那儿凑合一晚上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到家了。”
说完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住标间,两张床,不碰你。”
昏暗的浴室灯光在徐昭林身后,他的脸隐没在阴影中,眼睛长长的像月亮湾,夜色下波光粼粼,窗外雨停了,微风拂动窗帘,他身上的气息混在烟味里萦绕在她四周,
“那你现在在干嘛?”白雪推开他,整一整披在身上的衣服,扬起唇讥讽地嗤笑一声,半眯着眼睛很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却不知她睫毛忽闪忽闪的样子落在男人心头是怎样令人咬牙切齿的滋味,他弯下腰覆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我说的碰不是这个碰。”
说完他直起身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样子,“再说了,我的东西还在你肚子里呢,拿了钱不办事怎么行?对不对啊小作家?咱们可不能学某些人,拿了稿费吊着读者就是不更新,真缺德。”
白雪狠狠甩开他的手往前走,“谁说我不更新了?等我回家就更新,现在我只是没有灵感罢了!”
“咦?我说你了吗?你跳什么脚啊?”徐昭林跟在白雪身后大呼小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有一副今天你不说清楚这事儿没完的意思,
“滚蛋!”
白雪烦不胜烦,电梯门一开就冲出来,皱着眉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可没走几步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长长的走廊里灯火通明,个个房门禁闭,精致的雕花木门上用花体字写着房号,
很安静,没有鸡飞狗跳的争吵,她有些不自在,只好双手抱胸,披着衣服像领导人视察工作一样板着脸挺立在原地,
“怎么?领导迷路了?”
徐昭林吊儿郎当地跟上来,路过她身边,向前走了一百米左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门卡滴的一声开了门,回头冲她笑一下,擡起手做一个欢迎的姿势,“请吧!”
白雪犹豫一下走到门口往里张望,倒也没她想的那么差异明显,她这才放下心,一步跨进来开始四下张望,
普普通通两张单人床,铺着白床单,一样的霉味逼人,因为地上和全中国所有宾馆一样铺着花里胡哨的地毯,这东西在家里都不好清理,放在这里有多脏可想而知,可它就是每家宾馆都有,白雪嫌弃地摇摇头,心不在焉地向别处张望,看到两张床中间位置的时候眼前一亮,那里有一张书桌,就在电视机靠下偏右一点的位置,
“愣着干嘛?快洗澡去!一身屎味儿。”徐昭林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拎着水壶从她身后经过,走到两张床床头的位置把水壶放在底座上,咔哒一声按下按钮,没几秒水壶里就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才一身屎味儿,”白雪把眼睛从书桌上收回来,瞪他一眼,站在原地盯着那水壶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知道吗?这水壶不能用,有人用它……”
“不好意思,这我自己买的,就在宾馆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