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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零分和一百分

第7章零分和一百分

“徐先生回来啦?”梁阿姨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来,油锅噼里啪啦地响,她提高声音笑着补一句:“今天好早哦!”

她是真的高兴的,珍珍这孩子她怎么看怎么心疼,昨天晚上闹着不肯睡觉,也不肯让她帮着做手工课作业,就这么硬摒着非要等爸爸回来,每隔一会儿就要看一下墙上的时钟,问一下最短的那根针指到几了,

“指到八了”,“梁奶奶,现在呢?”,“九了”,

她眼看着珍珍的眼睛越睁越小,惺忪得双眼皮变多眼皮了还执着地盯着墙上的时钟,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还没等指到十,小家伙已经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画画本,水彩笔,剪刀胶水全摊在茶几上,动都没动过,

徐昭林是十一点多回来的,那会儿珍珍已经被她抱到客卧睡下了,

“作业没做?”徐昭林阴沉着脸,一身烟味,站在玄关换鞋脱外套的时候瞥了一眼客厅的茶几,他眼力极佳,一眼就看到珍珍的画画本上连一滴墨水都没有,

梁阿姨对徐昭林的感情很复杂,她看着他长大,比徐昭林的母亲更像他母亲,

徐昭林的母亲狄娜,与其说她是个母亲,不如说她只认同自己作为商人和女人的身份,混血儿的精致五官让她在生意场上所向披靡,她爱自己的美,利用自己的美,更用比供奉神明还虔诚的态度供奉自己的美,

所以她用赚来钱的很小一部分,这一部分甚至都不及她花在保养皮肤和身材上的百分之一,请了一个人代替她履行母亲的职责:凌晨起来喂奶,换尿布,徐昭林满一岁前一直闹夜哭,梁阿姨吓得不得不把他抱到别墅外面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这才在吵醒狄娜前把徐昭林安抚下来,

徐昭林,姓徐,除了保留父姓,梁阿姨十几年间从未听狄娜提及过徐昭林的父亲,就连狄娜心情好时滔滔不绝地拉着她说话,也一个字都没提过,好像徐昭林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她肚子里一样,她为什么要生呢?生下来,再花大价钱把被生育折损的美貌弥补回来,但又没见她抱过亲过孩子,徐昭林呢,也不大黏着她,她回来的时候徐昭林早睡了,徐昭林起床上学去了她还房门紧闭着睡美容觉,母子两个人就像平行时空里的人,共处一室却没有交集。

除了徐昭林考零汤团的时候,真的,那都不能算是考,就是交了白卷,卷子上除了龙飞凤舞的徐昭林三个字,什么都没有,母子两个人在此时才算是有了交集,媒介就是一根藤鞭,软软的韧劲儿十足,挥在空中呼呼作响,啪的一声甩在孩子背上就是一条皮开肉绽的血痕,

狄娜不爱孩子,徐昭林打架斗殴一身伤她从来不管,但她不允许他不优秀,她不允许生活里有任何不优秀的东西,孩子也是东西的一种,而徐昭林的极端有另一种更病态的体现,

“昭林啊,你都不会吗?”哪怕如今徐昭林都四十岁了,她也是六十几岁的老太婆了,她依旧对那个夜晚记忆犹新,徐昭林趴在床上,像个被扯开绒毛露出里面棉花团的棕熊玩偶,血肉翻飞的伤痕在他黝黑稚嫩的皮肤上更显狰狞可怖,她端着药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涂,心疼得声音都发颤,却还压着嗓子,生怕惊动了已经睡着的狄娜,尽管她睡二楼,绝对不会听到,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不会的先放着嘛,先做会做的,再怎么也比交白卷好啊,你妈也不会这么生气。”

“我都会做,只有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二小问不会。”徐昭林趴在床上,毫不顾忌音量,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嘶哑,也开始长胡子了,五官线条硬朗,尤其是眼睛,锋利尖锐,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喉咙里低低地呜咽着,死死钉着他妈的脸,像只呲牙嘶吼的幼狼,

这会儿他的眼神倒是柔和下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卧室的墙发呆,绿碧玺台灯的灯光将梁阿姨举着药瓶的身影映照在雪白的墙壁上,一同映上去的还有他自己支在枕头上的脑袋,两个身影靠在一起,真像是一对母子。

“昭林你……就一道题不会你就交白卷?”梁阿姨惊得都有些压不住声音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可徐昭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是望着墙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半晌才慢条斯理开口道:“考不了满分,就和考零分一样。”

说完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梁阿姨没办法理解这个孩子,她是一个相当温驯的人,没有这样烈的性子,徐昭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就是会随着孩子的身体一起长大,藏也藏不住。

“梁姨,”徐昭林唤了她一声,她收起思绪,看到他正盯着自己,刀锋般的眼睛在台灯的阴影里发亮,“要是你是我妈就好了。”

她欣慰地笑,“那你就当我是……”

“可你不是,”

徐昭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惋惜和眷恋,那眼神更像是在观察一个客体,等他观察好了就说出事实,是和不是,没有中间态,

他说完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药瓶,

“梁姨,你去休息吧,你做好分内事就好,这种事我自己来。”

除了这一晚,平日里的徐昭林和普通青春期的男孩儿差不多,荷尔蒙旺盛得无处发泄,打架,看色情杂志,喜欢的类型也很固定,丰乳肥臀,也和所有渴望撕碎一切的叛逆少年一样,喜欢听重金属摇滚,收藏了一柜子的cd,他知道狄娜懒得管他,他就这么大喇喇地把看过的杂志扔桌上,摇滚放得震天动地响,床底下一地纸巾,

但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他和他这个年纪毛毛躁躁的男孩子不一样,有一次他做了一艘军舰,用了两个多礼拜的时间,精密繁复程度可见一斑,可就在完成的那一天他把它毁了,扔在地上踩得粉碎,踩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胶水慢慢干透,把这一堆废墟牢牢黏在地上,她后来花了很长时间才铲干净,即便如此卧室的木地板还是掉了漆,

这一切的缘由也很简单,因为“桅杆粘歪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多,但足以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徐昭林就如鲠在喉,她和这个表面阳光开朗的男孩的缘分到他十八岁就告一段落了,

那一年狄娜走了,去澳洲了,也许是听说儿子要考警校,当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让她心灰意冷吧,但凭她对狄娜的了解,她更有可能只是想把生意做到澳洲去,仅此而已。

狄娜走后徐昭林做了两件事,第一,把别墅卖了,自己买了一套市区很普通的房子,第二,就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苏州老家去。

后来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过,直到十几年后的除夕夜,在一片爆竹声中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开口就问她有没有空,身体是否硬朗,说他太太身体不太好,他太忙,孩子没人带,

她想起小时候他搂着她脖子一口一个梁姨的叫,笑得小脸蛋上都是口水,所以她还是去了,也才知道他太太不是身体不好,是精神有病,前一分钟说的话后一分钟就忘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每天叼着烟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连饭都不吃,珍珍趴在她腿上,被她掉落的烟灰烫得哇哇哭,她也只是淡漠地垂眸看一眼,回头看着她,叫一声梁姨,“梁姨,能把我女儿带到别的地方去吗?”

更诡异的是他太太本身,就是把她卖了她也想不通徐昭林为什么会娶这么个女人,倒不是说长得丑,是怪,毛绒绒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也很白,挺乖巧的长相,可当她歪着脑袋看你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的预感她会攻击你,她的鹰钩鼻就像一把匕首,戳穿她柔弱的面容,强烈的矛盾感让人分不清徐昭林喜欢的到底是矛还是盾,

她的身材也和徐昭林收集的杂志里那些肥乳翘臀的欧美女人大相径庭,非常瘦削单薄,

她也不是上海人,来自西北贫瘠之地,工作还算体面,但也请了长病假,和没工作没什么区别,家里条件听说也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是一艘完美的军舰,更不可能是狄娜眼中合格的儿媳妇,别说合格了,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站在标准的另一个极端,

零分和一百分之间,她就是完美的零分。

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徐昭林甚至只是出于对母亲的叛逆才会娶这么个零分女人,这样解释才合理,

可即便是她精神出了问题,他还是会在夜晚索取无度,床榻难堪重负的呻吟,还有第二天她收拾床铺时的狼藉,

他休息在家的时候会给她放假,只有一次她买了些珍珍爱吃的零食想放在家里,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散落一地的衣衫,浴室里男人的闷哼嘶吼,肉体相撞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女人的哭声,他会回来得很早,比现在早很多,回来时脸上也还有笑意……

唯一合理的是徐昭林也的确把他们的婚姻“扔在地上踩得粉碎”了,这是这段婚姻唯一合常理的地方,他让她在那个女人走后把她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这也很合理,

满满一柜子的衣服包包,好几件完全是重复的,连颜色都一样,有的连吊牌都没拆,还有没拆封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什么都没留,

可他在她走后的某一天带回来一件藏青色绒领夹克,他连着一个礼拜没回家,胡子拉碴地拎了一件脏兮兮的夹克开门进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他把它皱皱巴巴地团在手里递给她,让她去干洗店洗了挂起来,挂在主卧的衣柜里,“她要穿的”,说完转身就到客卧看女儿去了,

现在珍珍是这个家里她唯一心疼的人,这孩子像小太阳一样,脾气暴躁,但也很温暖,有一点点光和热都要照在别人身上,不像这对夫妻的任何一方,

有时候她觉得徐昭林是在珍珍身上找什么东西,就像黑暗中行走太久在寻找光明那样,无论再晚回家他都要去看她,她睡着了也要去看,有时候珍珍被吵醒了会发脾气哭闹,他不管,宁愿花费更多的力气哄她也要看她,

但昨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没去看她,

“手工课作业你也可以陪她做的,梁姨,”徐昭林捧着空白的画画本,眼下的乌青让他的脸更阴沉,

“梁姨你知道吗?我每天回来,都要在车里坐很久才上来,那些东西跟着我阴魂不散,所以麻烦你多陪陪她吧。”

“徐先生,”梁姨再也没叫过他昭林,“珍珍不肯,说什么都要等爸爸回来陪她做作业,她生气呢,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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