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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素曦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众人暗暗称奇,这位向来骄横跋扈的侧夫人,竟会为了唐晓蝶求情,委实令人不解。唯有红蔓了然于心,对主子这番做派,只觉很是正常。
陈灿耀当即抱起妻子,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中而去。一路小心翼翼,生怕伤了爱妻分毫。
唐晓蝶虚弱地睁开眼,望着面色惨白的丈夫,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医者被唤到房中,为唐晓蝶把脉诊治,沉吟片刻,开了几服药,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这才作别而去。
陈灿耀守在妻子床前,怜惜地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只觉又心疼又懊恼。
等众人散去,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仿佛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陈灿耀望着昏睡的妻子,百感交集,眼中尽是化不开的阴霾。
“都是我连累了你。”陈灿耀哽咽道,透着深深的自责和悔恨,“当初我不该执意要娶你的。我早该想到,你嫁入士族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可我偏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有真心,就能抵挡一切风雨。如今你受苦受难,我却无能为力,这般懦弱无能的丈夫,害得你饱受折磨,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悔恨万分。
曾几何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曾发誓要给心爱之人一个富贵荣华的将来。要疼她宠她,要护她一世周全,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到头来呢?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一碰即碎。如今妻子饱受欺凌,自己却无力回天。这样茍且偷生,还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也许,我就不该娶你的。”陈灿耀喃喃自语,双目无神,仿佛心都死了,“是我害了你,害你跟着我吃了这许多苦。你本该是自由自在的飞鸟,却被我困在这囚笼里,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你本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不愁吃穿,享一世安康。可我偏偏自私地将你拉下水,害你跟着我受罪。晓蝶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傻到甘愿为了我这样一个窝囊废。赴汤蹈火,委曲求全?”
他颓然跌坐在床沿,双手捂面,是悔恨,是懊丧,更是无尽的自我厌弃。妻子身上的一道道伤疤,触目惊心。可他呢?
他只能像个懦夫一样,任由爱妻受辱,无能为力。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做丈夫,做男人?
唐晓蝶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又疼又麻。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便是陈灿耀悲戚的面容。
她心中酸楚,连忙唤道:“阿灿,你别难过了。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受这些苦,也都是为了你的平安。你不必自责。”
说完这句话,她才发觉嗓音嘶哑得厉害,喉咙火辣辣地疼。陈灿耀慌忙端来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喂到妻子嘴边。
唐晓蝶抿了几口,只觉一股暖流沁入心脾,疼痛稍稍缓解了些。
她定了定神,虚弱地握住丈夫的手,轻声说道:“阿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自责了,这一切都不怪你。你我之间,自然是有些波折坎坷,可那都是命中注定。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嫁给你,和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她说着,竟是挣扎着要坐起身来。陈灿耀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按住,急道:“晓蝶,你别乱动!身子骨还没好呢,再趴一会儿。”
唐晓蝶摇摇头,一把攥住丈夫的衣襟,目光灼灼:“阿灿,我都听到了。以后别再说什么要是没娶我就好了。这话我不爱听,你也不许再提!我唐晓蝶这一辈子,认定了你,就是豁出这条命,也绝不后悔!”
那凄婉的语气,决绝的眼神,教陈灿耀怔怔出神。他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喉头哽咽,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半晌,他才重重点头,将妻子紧紧搂入怀中,泣不成声。
有道是天可怜见,唐晓蝶虽然身负重伤,却并无大碍。在丈夫的精心照料下,不出几日便恢复了大半。只是她的心,却隐隐作痛。一个女人,在深宅大院中挣扎求存,到底要受多少磨难,要流多少眼泪,才能博得一丝喘息?
更何况,想到林素曦突然为她求情,更是令她不安。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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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之时,阴风阵阵,吹得庭院中的梅花摇曳生姿。林素曦的眉头,却似冰封雪冻,冷若冰霜。她缓步踱至窗前,望着那白梅红梅,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然后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也亏得那贱人命大,这一顿毒打竟然都撑过来了。也罢,她伤成这般,我倒可以趁机将她一军。”
丫鬟红蔓立于一旁,垂手侍立,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的意思是……要对她继续下手?”
林素曦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透着些许得意:“不错。如今陈老爷和陈夫人愈加讨厌她,正是我们除掉眼中钉的大好时机。你想啊,我林家千金,在这府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离畔再婚女。这般局面,叫我如何忍受?我堂堂林家嫡女,屈尊纡贵嫁入陈府,不就是为了一个正室之位?哪知竟被一个贱妾夺了去,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再者,我若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传出去旁人会如何笑话我父司业大人?”
她越说越气,重重地放下茶盏,清脆的“啪”的一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红蔓战战兢兢地看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咽了口唾沫,不禁打了个寒噤。自家主子心比天高,这份骄傲,岂是旁人可以揣度的?
她踌躇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小姐之见,当如何是好?”
林素曦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信步来到梳妆台前,取过一个白玉小瓶,把玩着,慢悠悠地说道,“陈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这些日子风寒咳嗽,听说还吃不下饭。依我看,不如趁此机会,给她加点料,让她病上一病。等那老妖婆病倒,我就让陈灿耀那个窝囊废死心塌地地爱上我,再把那贱人唐晓蝶踹出陈府,让她生不如死!”
“小姐!”红蔓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陈夫人毕竟是您的婆婆,岂可如此大不敬?再者,这等勾当若是东窗事发,咱们可就不只是身败名裂的问题了啊!”
“放肆!”林素曦勃然变色,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红蔓脸上,“你一个奴才,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信不信我立刻赏你一百大板,打得你皮开肉绽,再扔去喂狗?”
红蔓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如雨下,不住磕头谢罪。
林素曦冷哼一声,悠悠说道:“我心意已决,岂容你这贱婢置喙?再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红蔓噤若寒蝉,再不敢吭声。
林素曦得意地仰头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她阴险地瞥了眼红蔓,压低嗓音道:“红蔓,办妥此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就在我身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红蔓闻言,眼中尽是贪婪与欣喜,连连点头哈腰道:“小姐,红蔓本就是您的奴婢。红蔓愿做牛做马,为小姐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素曦满意地点点头t,一挥手道:“去吧。务必神不知鬼不觉,莫要叫旁人起了疑心。”
“是,小姐。”红蔓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而去。
良久,红蔓捧着一碗腾腾冒热气的乌梅汁款款走来,小心翼翼地呈到林素曦面前。清亮的汤汁上飘着几片嫩黄的梅子,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酸甜香气。谁能想到,这碗清汤下面,竟暗藏毒药。
林素曦看到乌梅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狡黠,笑道:“红蔓,你可真是个机灵鬼。这段时间,那个贱人唐晓蝶为了讨好婆母,没少在乌梅汁上下功夫。她以为这招能俘获婆母的心,却不知给我们提供了便利。如今我们用同样的招数反将她一军,岂不是天衣无缝?哈哈哈,真是个卑贱的蠢货!”
说着,林素曦端起那碗掺了毒药的乌梅汁,轻轻嗅了嗅,鼻尖微微皱起,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乌梅的酸甜芳香掩盖了毒药的气味,除非仔细分辨,绝难察觉其中的诡计。
她站起身来,华美的裙裾曳地生风,昂首阔步地朝陈夫人的房间走去。长长的回廊两侧灯火幽暗,摇曳的烛光在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投下诡谲的阴影,衬得她愈发妖艳鬼魅。
陈夫人的房中,一股浓郁馥香的安神香自雕花紫铜香炉中袅袅升腾,笼罩了整个内室。陈夫人斜倚在锦绣镶金的软榻之上,慵懒地翻阅着大红封皮的话本,时不时轻笑出声。身着一袭上等湖蓝色蚕丝质地的长衫,领口用龙凤白玉坠缀着珍珠翡翠,透出一股威严华贵的气度。
林素曦将手中的乌梅汁捧到胸前,款款走到陈夫人面前,垂首恭敬地将乌梅汤双手呈上,柔声细语道:“婆母,这是儿媳特意为您准备的乌梅汁,解暑气,养心神。您尝一尝可好?这可是儿媳的一番孝心啊。”
陈夫人听着儿媳娇滴滴的嗓音,擡眼瞧见她秀雅温顺的神情,慈爱地笑道:“好儿媳,快起来。知道我喝乌梅汁,你倒是有心了。”言罢,便伸手接过林素曦双手奉上的汤盅,细细品了一口。
汤汁入口,酸甜适中,沁人心脾,隐隐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但这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完全淹没在了乌梅的馥郁芬芳之中。陈夫人只当是乌梅的独特风味,非但没有生疑,反而连连称赞:“好喝,真是好喝。这种手艺完全不逊色唐晓蝶。”
林素曦听了陈夫人的夸奖,心中暗暗冷笑,腹诽道:“你个糊涂的老东西,还不知死期将至。等这碗毒汤下肚,看你还能笑得出来不!”
但她面上却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忙道:“婆母谬赞了。儿媳不过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哪里值得您如此夸奖。其实这乌梅汁,还是唐晓蝶做的呢。”
陈夫人闻言一愣,沉吟片刻,虽有些不快,但到底不愿撕破脸皮,勉强笑道:“就算是她做的又如何?你能拿来孝敬我,借花献佛,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