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94

然而，唐晓蝶却并不恼怒，缓缓起身，朗声道：“大人，恕晓蝶直言，您身为一国祭酒，理应明察秋毫，断不该随意听信流言蜚语。我虽与陈公子并非刻意接近，不过是投缘罢了。如今我独自前来国子监献茶，又与陈家何干？祭酒大人何必将柳夏茶府与陈家一同拿来说事？”

上官祭酒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本官自问为官几十载，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不过是仗着些许姿色，四处招摇撞骗，竟还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你不靠着陈灿耀，你能来到这里？”

可唐晓蝶依旧不为所动，缓缓道：“大人，晓蝶虽为女流，却自问行得正坐得直。我自幼便喜好经商，因此我很早就体会到，这个社会对女子有着诸多恶意偏见。在许多人眼中，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安于庭室，不该在外抛头露面、经商置业。但我的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们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为了孝敬父母，我不得不撑起顶梁柱的重任，像男儿那般在外闯荡，赚钱养家。这难道不是一种孝道吗？后来，我终于出嫁，自以为嫁给了如意郎君，从此可以相夫教子，安享天伦。岂料，那个男人不过是贪图我的家产罢了。新婚燕尔，他便开始设法将我的嫁妆和家产转移到他的名下。等到得手之后，便在外面纳了青楼女子做小妾，整日厮混，对我则是冷嘲热讽，百般折辱。我的父母见此情景，气愤难当，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双双葬身在一场离奇的火灾中，我几乎也随他们而去。是我悬崖勒马，选择了放弃一切，与那个恶魔和离。从此，我背负着离异女人的骂名。那一天，我本已做好投海的准备，然而就在我伫立码头、久久凝望大海时，一艘开往长安的船只吸引了我的目光。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与其在绝望中等待死亡，不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去追寻生的希望。于是，我只身上路，来到了这个繁华锦绣的古都。我白手起家，从摆地摊做起，一步步积累资本，建立起自己的事业。其间虽然遭受过流氓地痞的欺凌，却也有幸结识了两位志同道合的姐妹。是她们的帮衬和支持，让我终于有机会在长安站稳脚跟，开起了柳夏茶府，成为可以来到国子监的堂主。如今我能以茶商的身份，入国子监为列位大人奉茶，这一切都离不开她们的助力。所以请恕我直言，祭酒大人，晓蝶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不妥？”

堂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唐晓蝶方才的话语中，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

谁都没有想到，一个饱受非议的离异女子，竟会有如此坎坷曲折的经历。原来，她所承受的，远比众人想象的要沉重千百倍。人们只看到她的离异身份，便对她评头论足，却从未去了解过，她这一路走来，究竟付出了多少艰辛。

上官祭酒神色凝重，目光灼灼地盯着唐晓蝶，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唐姑娘，你方才所言，可都是真的？这些遭遇，你都一一经历过？”

语气不再犀利，反倒带上了几分探究与怜惜。

唐晓蝶正色道：“晓蝶愿发誓，绝无虚言。这些坎坷，我都一一经历过。我也曾想过，就此放弃，随波逐流。但我不甘心啊！我不愿被世俗的偏见打倒。我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开创一番事业，证明女子同样能独当一面。祭酒大人，我来此，只为一展所长，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求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献茶，并无他意。还请大人恕我直言，若您身为国之师表，却也人云亦云，盲从俗见，那才真的是国子监的悲哀啊！”

此番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坎上。

他们无不低下头，陷入深深的自省。是啊，他们何曾去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女子？他们只是轻信道听途说，便对她妄加揣测，肆意诋毁。若不是此番唐晓蝶据理力争，他们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不屈的意志和难能可贵的坚韧！

上官祭酒久久不语，眉头深锁，似在深深思忖着什么。

半晌，他才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唐姑娘，你的遭遇，委实令人心疼。你能历经磨难而不改初心，着实难能可贵。方才是老朽唐突了，还请恕罪。你有如此胆识和气魄，老朽甚是佩服。如此说来，你我倒是志趣相投。既然你诚心献茶，老朽若再推辞，便是以权压人，有负国子监海纳百川的襟怀了。”

唐晓蝶闻言，又惊又喜，随即开始献茶。

捧着青花纹白玉茶盏，开始沏茶，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自盏中袅袅升起，淡雅馨香，沁人心脾。满座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齐齐聚焦在唐晓蝶手中的茶盏上。唐晓蝶神色自若，娴熟地展示着茶艺。指尖轻轻一抖，一泓碧水自壶口流泻而出，旋即没入盏中，茶水澄澈透亮，莹然似玉。

她缓缓开口，语气谦和而不失自信：“回禀诸位大人，晓蝶精心为国子监备下四款贡茶。首款是一泓清露般的银针，采于扬州顶级茶园，银白如针，鲜嫩芳香。其次是晶莹剔透的珠兰茶，茶珠圆润饱满，洁白如珠，香气高雅持久。再有便是醇厚回甘的正山小种，茶汤红浓明亮，滋味浓郁芳香。最后一款，则是清新淡雅的碧螺春，卷曲如螺，翠绿鲜嫩，冲泡后汤色嫩绿清澈，滋味鲜爽怡人。这四款茶，均是精心挑选，配以上好的高山泉水，采撷于最佳的春茶时令，力求保留茶叶最纯粹的天然本味。还请诸位大人品鉴，若有不妥，还望多多指教。”

唐晓蝶娓娓道来，声音虽柔和，却字正腔圆，颇具穿透力。满座宾客听得入神，竟半晌无人言语。许是这茶香醉人，又或是这谦逊女子的风采打动了在场诸位，竟无一人表示异议。

率先端起茶盏的，正是上官祭酒。

他只浅浅抿了一口，眉头便紧紧皱起。众官员见状，不由得心中一紧，生怕唐晓蝶的茶有什么不妥，惹得祭酒大人不悦。

然而片刻之后，上官祭酒却幽幽开口，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赞叹：“此茶，外形优美，如雪如银，内质清澈明净，甘醇怡人。入口虽清淡，但回甘迅速，齿颊留香，委实是上品中的上品啊。看来唐姑娘当真是下了一番功夫，非比寻常啊。”

举座皆惊。

方才还觉得这女子年纪轻轻，怎敢孤身上门献茶。可没想到，区区一杯茶，竟让向来严苛的上官祭酒也难掩赞美之词。难道这唐晓蝶，当真有这般本领不成？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更添几分好奇，纷纷端起面前的茶盏，或抿上一口，或浅尝，眼中流露出审视和打量的神色。

然而下一刻，堂中却发出一阵惊呼之声。但听那些国子监直讲，一个个眉开眼笑，口中赞叹不已：“好茶！真真是回味无穷啊！”

“这茶品竟如此上乘，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没想到堂堂国子监，今年的贡茶，竟要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

“难怪陈灿耀监承对她念念不忘，原来如此。”

唐晓蝶闻言，先是愣怔片刻，随即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矜持地抿嘴微笑。在座诸位能如此称赞，这已是莫大的肯定。

她心中窃喜，暗自庆幸多年的辛t劳总算没有白费。然而此时她仍不敢懈怠，端庄站着，目不斜视，生怕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上官祭酒又细细品了几口，这才点头，转而看向唐晓蝶，语气柔和了许多：“唐姑娘，柳夏茶府果真名不虚传。本祭酒代表国子监，多谢你的一番用心。从今往后，国子监的贡茶，就全权交由柳夏茶肆承办。”

闻言，唐晓蝶百感交集，喜不自胜。

她连连点头，激动地说道：“感谢祭酒大人的赏识和信任。晓蝶一定会倾尽全力，以最优质的贡茶，来回报国子监的厚爱。只要我唐晓蝶还在，柳夏茶肆就永远是国子监最忠实的茶商，这一点，请大人尽管放心！”

这一刻，唐晓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这一路走来，她历尽艰辛，备受欺凌。若不是陈灿耀的鼎力相助，若不是众多贵人的扶持，她又怎能有今天的成就？是他们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是他们点燃了她心中的斗志。

如今，当年那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速传遍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一夜之间，老百姓们议论纷纷的焦点，不再是陈灿耀和唐晓蝶的绯闻，而是柳夏茶府的惊人发展，以及这位年轻女庄主的非凡才华。

一夜之间，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竟然不再只是陈灿耀和唐晓蝶的绯闻，而是柳夏茶府的新飞跃和柳夏茶府堂主唐晓蝶的大名。

“听说了吗，那个狐狸精唐晓蝶，竟凭一己之力，拿下了国子监的贡茶订单！”

“不可能吧？堂堂国子监，怎会选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怎么不可能？那女子是真有本事！听说啊，就是上官祭酒，也对她赞不绝口呢！”

“天哪，没想到一个柳夏茶府，竟有如此能耐！”

“谁说不是呢？若非亲眼所见，我还当那唐晓蝶，不过是个仗男人势力的狐媚子呢！”

转眼间，长安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晓蝶的事迹。那些曾经对她冷眼相向、品头论足的人，此刻也开始怀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