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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清晨的霞光自东方缓缓而来,轻柔地拂过国子监的上空,将那些缭绕的薄雾勾勒出朦胧而飘逸的轮廓。
晨曦微露,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柔和静谧的氛围,令人心旷神怡。
国子监的主阁院内,自有一股沉郁而典雅的内敛气质。幽静雅洁,红墙黛瓦下是极雅洁的白石回廓,两旁竹子森森。
院中的石径两旁,种满了梧桐,枝叶茂密,遮天蔽日。偶有几缕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漏下,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微风拂过,惹得梧桐叶沙沙作响。风中夹杂着桂花的幽香,沁人心脾。一只喜鹊从树梢飞过,在院中盘旋一周,又消失在远处的天际。
一个身着长衫的老者自内院走来,手执折扇,虽步伐缓慢,但仪态万方。他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气度不凡。这位老者,正是国子监的前任祭酒上官景。如今现任祭酒在各省巡视讲学,上官景便受命暂掌国子监事务。上官景一生勤勉治学,凭着渊博的学识和高尚的品德,早已声名远播。即便退居二线,仍是国子监的精神领袖,备受禀生们的敬仰。
在小童的搀扶下,上官祭酒来到内廷,陈灿耀已经在等候。只见昂贵的螺钿案几旁,一套瓷质陈设已摆放整齐。几名眉清目秀的小厮殷勤在旁焐茶,见这两位主人进来,暂且避而退开。
陈灿耀自是谦让老者先行落座,这才落座。但心中暗暗为这突来的召见有些疑虑。他是国子监当今的红人,祭酒陈公钦爱有加的独子,平日里少有相见的机会。而他与祭酒上官景不过是师徒之谊,虽说上官景仍在国子监极有声望,但私底下却鲜少接触。如今突遭传唤,不知所为何事。
陈灿耀心中惴惴,却也不动声色,恭谨有礼,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嗅了一下,只觉得茶香沁人,氤氲芳醇。这是上好的信阳毛尖,汤色嫩绿,香气馥郁,只消浅尝一口,便能感到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他抿了一小口,只觉得丝丝清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看来上官祭酒今日备茶,并非寻常招待,必有要事相商。
想到这里,陈灿耀心中更添几分忐忑。放下茶盏,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上官景的神色。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向来以严谨著称,做事一丝不茍,无论对人对己都极有原则。如今他亲自点茶,神色郑重,想必不会只是叙叙寒暄那般简单。陈灿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暗自揣测着老师的来意。
见上官景也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陈灿耀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恭敬地问道:“老师,不知您今日召见弟子,所为何事?是国子监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我惹了什么是非?还请您明示。”
上官景放下茶盏,缓缓开口道:“阿灿啊,为师今日之所以召你前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想法。不瞒你说,今日辰时,那位韩直讲曾来找过为师,对你颇有微词啊。”
“韩直讲?”陈灿耀微微一惊,眉头紧锁。韩孟焕这个小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如今竟然去找上官祭酒告状,真不知他又要在自己身上泼什么脏水!
陈灿耀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说道:“原来如此,韩直讲竟然去找老师告状。也不知他都说了些什么,肯定没少诋毁我吧?”
上官景饶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地说道:“那是自然。你身为他的顶头上司,却不让他找回自己的发妻,让他在门生面前颜面扫地。换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啊。依我看,这事你确实做得不厚道。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跑去管这种闺阁之事,岂不是自毁名声?”
陈灿耀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上官景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加挞伐。一时间,他竟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辩解。
半晌,他才讪讪地说道:“老师教诲的是。弟子确实有些鲁莽冒失了。可是,那韩孟焕虐打自己的发妻,逼得周姑娘不得不逃离魔掌。这种恶行,身为他的上司,我岂能坐视不理?再说,周姑娘也是迫不得已,才投奔柳夏茶馆的。她一个弱女子,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又怎会甘愿在外流落?我这番做法,也是为了主持公道,伸张正义啊。”
这番话,倒也道出了他多管闲事的缘由。他一向正直善良,最看不惯那些欺男霸女的恶徒。韩孟焕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周紫受苦,而无动于衷?
然而上官景听了这番话,却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说道:“阿灿啊,你虽然一片好心,但这种事,哪里是你一个外人能插手的?夫妻之间的矛盾,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去管?再说,你救了周姑娘一时,难道还能救她一世?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终究是韩直讲的夫人。你这般维护于她,只怕反而会让她在世人眼中,沦为不检点的狐媚子。到时候谣言四起,你的清誉也就毁了。你可想过这后果?”
陈灿耀闻言,脸色骤变,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竟会换来这般质疑。老师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管这种惹是生非的闲事。否则的话,只怕连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陈灿耀心中不由得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做梦也没想到,堂堂国子监的老师,竟然也会用这种庸俗的眼光,去看待一个可怜的女子。在他们眼中,周紫的遭遇,竟然不值一提。反倒是自己维护于她,成了大逆不道,自毁前程的蠢事。
这一刻,陈灿耀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世道,竟然如此势利冷漠。原来荣华富贵,地位尊崇,竟然比一个人的苦难更有说服力。他们宁愿维护一个恶霸的颜面,也不愿去同情一个弱女子的不幸。这样的国t子监,这样的师长,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想到这里,陈灿耀再也忍不住了说道,“老师,弟子不明白。难道在您眼中,一个女子的悲惨遭遇,就这么微不足道吗?难道名声地位,真的比一条无辜的性命更重要吗?您身为国子监的领头人,不去匡扶正义,反倒要包庇恶人,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
半晌,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阿灿啊,你不要误会为师的意思。为师不是不明白周姑娘的苦衷,也不是要包庇韩直讲。只是你不该贸然出面干预,只怕会惹来连累,得不偿失啊。”顿了顿,他又说,“我听闻你与柳夏茶馆的一位离异女子颇有交情,甚至还想迎娶她为妻。上个月,你更是以国子监的名义,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茶艺比赛,想必也是为了那位姑娘吧?阿灿啊,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越来越令为师不安了。”
上官景的话语意味深长,句句直击要害。他眉头紧锁,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揣测着陈灿耀的心思。室内的空气骤然凝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灿耀闻言,只觉得一颗心堕入了冰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晓蝶的维护,竟然传到了上官景的耳中。而这位向来严肃的老师,更是将这番交情曲解为龌龊的勾当。
陈灿耀咬紧了牙关,说道:“老师,你太狭隘了!就凭她是离异女人而就责难她?这是何等见识浅陋?”
上官祭酒见他如此执迷不悟,不由得勃然变色,重重一拍茶案,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茶水溅了一桌。
他霍然起身,俯视着陈灿耀,目光如炬,声音也冷如寒冰:“放肆!你这是在质疑为师的判断么?休要再提那个人,休要再执迷不悟!你若是识相,就该悬崖勒马,及早收手。莫要自误,更莫要连累了陈家满门!”
陈灿耀闻言,心头大震,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向老师行了一个大礼。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他的一生。
“老师,弟子虽然不才,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无论是功名利禄,还是儿女情长,都是自己的决定。而我,已经决定了。”又恭恭敬敬地朝老者拜了三拜。“弟子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这件事,弟子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唐晓蝶为妻。就算国子监不同意,就算要与天下为敌,我也在所不惜。弟子这一生,只认定了晓蝶一个人。除了她,我谁也不要。我明白,这条路走起来不易。外人的指指点点,师门的责难苛责,都将是我必须承受的代价。但我心意已决,绝不后悔。晓蝶于我,不仅仅是红颜知己,更是生死与共的挚爱。她的遭遇,不能成为我放弃她的理由。相反,正是这些不幸,让我更加怜惜她,疼爱她。”
他语气坚定而决绝,眼神中满是炽热的爱意。那副誓死不渝的模样,让老者也不禁动容。
他缓缓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着陈灿耀,半晌才幽幽开口:“为师当然明白你的心意。爱情这种事,外人怎么劝都是徒劳。可是你可曾想过,这条路要怎么走?你要如何对得起国子监,对得起你父母?你们身份地位悬殊,就算真的在一起,也注定要遭受流言蜚语,受尽委屈。你年纪轻轻,风华正茂,前途无量。值得为了一个女子,就这么断送自己的一生吗?你可知道,为师当年的那个女子,最后怎么样了?她啊,还是离开了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爱情,从来都不是生命的全部。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们必须要去承担的。爱一个人,想要与她厮守一生,这是人之常情。但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注定了不能随心所欲。你是陈祭酒之子,肩负着家族的荣耀和期望。国子监更是圣上钦定,代表着朝廷的威仪。你若是执意要娶那离异之女,只怕会招致非议,引起风波啊。”
陈灿耀闻言,心中百感交集。他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将意味着何等的风险。但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老师,弟子明白您的担忧。但我对晓蝶的感情,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与其日后悔恨终生,不如现在就勇敢地面对。就算是得罪了陈家满门,就算是与整个国子监为敌,我也毫无怨悔。因为我相信,只要有晓蝶在身边,哪怕是身处逆境,我也能找到支撑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