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往事
故城往事
万万没想到,为事情带来转机的人,居然是俞美莲。
俞美莲这辈子坚决只干对自己有益的事。为田苒寻找肾源或是为支付医药费,横看竖看都不像她会干的事。可偏偏这事还真就有利于她。
这还得从半年前田苒的那次休克说起。
那一日她被纪春山喝退了去,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那一大笔钱去了医院,然后就打了水漂再没有拿回来。这事令俞美莲足足气结好久,每天一上牌桌就开始咒骂对面的母女,恨不得叫她们早点死掉才好。
牌友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她这病要是不好,你家春山不就一辈子被套牢了吗?又是透析又是吃药的,这就是个无底洞嘛,以后你家春山出去工作了,不得每月把工资孝敬给医院?”
这一句提醒了俞美莲。
田苒的病一日不好,纪春山就一日要贴钱给他们,那可不行,她还等着儿子长大享清福呢,怎么能这钱自己没用上,倒叫田苒那对贱母女用上了。
于是她神奇地开启了反向思维——只要田苒的病好了或者是被别人接管了,不就把纪春山解救出来了吗?
俞美莲这人吧,大体上算个蠢人,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宁安巷里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但又总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闪现出非同一般的急智来。
比如此时此刻,她就想到一种慷他人之慨的神奇方法。
她给钱继民打了电话,将纪春山目前的困境和田苒母女的情况告知对方,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罗列了好几点理由,比如这是改善父子关系的好方法,又比如这是以后挟恩求报的好契机。
总而言之,纪春山不肯去美国,一是基于对纪成锋的怨恨,二是因为放不下这母女俩,只要让这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又将这对母女安置妥了,以后的事不就水到渠成吗?
钱继民静静听她讲完,几乎没作任何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讲,不管是寻找肾源还是支付这点医药费,都不过是小菜一碟。更何况纪氏原本就在国内投资了私立医院,要收治一个病人不过打一声招呼而已。
用这点举手之劳,换一份这样大的人情,倘或以后这位春山少爷当真顺利继承纪氏,那这点人力物力就花得再值得不过了。
为此,钱继民还特意飞了一趟国内,约纪春山和钟似薇在南城见了一面。
学校饭堂里,钱继民坐在向阳的一侧,两个年轻人坐在背阳的一侧,夕阳透过玻璃门窗照射进来,把那位钱助理的脸分割成阴阳两面。
若干年后,钟似薇想起这一幕,仍然感觉很不真切。她看着面前坐着的人一张一翁的嘴,其实听不太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在阳光的晕染下,那张嘴看起来很繁忙。
他好像答应了要帮妈妈找肾源。
还好像答应了承担妈妈这段时间所有的透析费用。
还好像答应会在凤城一家还算不错的私立医院,给妈妈安排一个长期床位,享受24小时专业医疗服务。
一切都不太真切了,以至于她已经记不清,这种不真切感是当时就产生了的,还是事后回想起来才萌生的。困扰了她大半年,令她陷入轻微抑郁重度焦虑的难事,居然就在三言两语间解决了?
待钱继民说完,纪春山才问了一句:“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纪成锋。
钱继民朗声一笑:“春山少爷不必多虑,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两个年轻人同时沉默一瞬,以钱继民的身份地位,当然无法想象,这点“小事”对于他们而言,是等同于泰山压顶的天大困境。
“谢谢钱助理费心,这番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等以后工作赚钱了,一定会将这笔钱如数归还。”钟似薇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向钱继民鞠了个躬。
“似薇小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什么还不还的,这不生分了吗?”钱继民也站起来,示意钟似薇不必多礼。
纪春山多聪明的人,当然知道钱继民的用意,但一个人施了善心,无论出发点功不功利,都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钱继民的这份情,他记在心里了。
因此那个午后,三个人都对这个结局很满意,并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谁都没料到,正是这么一个善意之举,为后来的种种埋下了隐患,直接造成一对年轻人的分离,也间接导致田苒悲剧的发生。
但到底为这对年轻人争取了一点喘息的光景。
之后的那段时间,日子不能说美好,至少不那么紧迫了,纪春山可以静下心来完成毕业论文,钟似薇也可以一家一家投着简历,挑选自己真正喜欢的工作。
钱继民果然遵守承诺,在凤城济康医院为田苒安排了一个长期床位,随时享受免费体检和透析服务。为了防止像上次那样的意外,钟似薇在家里安装了监控,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安全无虞,却也不像之前那样日夜悬心。
进入南方初夏,一切明朗开阔。
纪春山拿到了顶级游戏公司的offer,钟似薇也进入了业界口碑相当不错的传媒报社。在南城这样的大城市,拥有相对体面的工作,对毕业生而言还算丰厚的年薪收入,少年时的梦想正在一步步慢慢实现。
他们凑在一起算着钱,可以租一个干净温馨的小套间,然后一点一点地积攒,先把欠下的债还清,奶奶的那三万块,还有这段时日田苒住院的钱,虽说钱继民并不在意这些,但两个人都觉得偿清了好。
按这么算法,两三年间,银行卡里就能有结余的钱,仿佛一切都在慢慢好转,一种叫希望的东西在心中渐渐升起。
可惜那时他们都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的玩笑总是迂回曲折的,很少会一瞬间置人于死地,而是像猫抓老鼠一样,抓一把,放一把,再抓一把,再放一把,等你放松警惕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希望的时候,再在一息间按住扑死,彻底咬断喉管。
很快就迎来毕业。
两人在南城找了套房子,位置稍远了点,但胜在租金便宜,以及生活气息浓郁。出门就是老街的菜市场,琳琅满目的瓜果鲜蔬,无论对生活多失望多无望的人,置身于这样的烟火气中,心中都不免要柔软一分。
是一段非常非常珍贵的日子。
钟似薇会将出租屋收拾得齐齐整整,干净漂亮的粉色四件套,情侣款的小黄鸭拖鞋,墙面不太干净就用墙纸贴满,图案是浅浅的碎花和爱心,偶尔还会奢侈一把从夜市上买一束9.9元的弗洛伊德,插进网上淘的白瓷花瓶里。
是那种一走进去就会“哇塞好少女心”的装潢。
为此纪春山还无数次表达过抗议:“拜托,我一个一米八四的男人,每天睡粉红色床单穿小黄鸭拖鞋,是不是不太人道?”
钟似薇赶紧捂住耳朵:“行行行,知道你一米八四了,明天给你打印出来贴墙上怎么样,哦对,打印纸必须选粉红色的。”
纪春山深表无语,却还是老老实实睡着粉色床单,穿着小黄鸭拖鞋。
也是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纪春山同父异母的兄长纪霆山,正式被剔除纪氏继承人的候选项。他在一次海岛度假中与女友发生了争执,居然发起狂来将人锁进房间,试图放一把火点燃窗帘同归于尽。
幸得女友反应及时,第一时间砸破玻璃跳窗逃生,又抢在火势不可挽回之前折返,与保镖一同将人救出。在大火和浓烟中捡回一条命的纪霆山,心肺功能和神经系统受到严重损伤,身体情况比之从前更不容乐观,用奄奄一息来形容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