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水龙吟 - 木叶青玄 - 破小慢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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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水龙吟

离开夕霞山后,叶玄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变化。初时他以为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他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多心。直到后来变得愈发明显,他只好苦笑着接受了这个实事:一路之上,送他们药食补给的人变少了,抢他们的毛贼变多了。

叶玄和陆烬,对此均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加紧赶路。便是加紧赶路,也不敢真的减少采买,转而杀驼吃肉,毕竟此处仍距枯荣城尚远,归途中不知还有多少骆驼要死。不光不敢杀驼,经过沿途村寨时,还要从乡民处购些骡马以作备用。自村寨处购得的骡马,多枯瘦老迈,然而比村寨更大的势力,已不肯与驼队交易了。

近段时日,叶玄几乎夜不能寐,后来更将木青儿、残影、孤雁三人调回队首。有了木青儿在帐中相陪,才勉强得以安睡。陆烬对这荒唐的战力部署颇为不解,颇为不屑,颇为不满。好在此处已离“天河”不太远了。陆烬只盼到了北边,叶玄的心智能够恢复正常。

天河之阔,与南地细小支流全然不可同日而语。生长于天河沿岸的人,第一次见到“默海”时,几乎不会生出骇然之感。

天河水势迅疾,河中又多凶鱼,未练过真气的“素人”一旦落水,多半尸骨无存。是以天河的渡船,与寻常支流中的相较,要阔大许多。便是最小的板舟,也可乘二十余人。

叶玄一行,自“燕希城”左近埋着金砖的幽谷出发,浩浩荡荡行了两月有余,才终于到达“宁港”。宁港,是除“沛港”之外,距枯荣城最近的大港。饶是如此,绕行宁港,仍需多走六百里有余。只要能避开沛城“胡亢”,便再远出千里,叶玄也是甘愿。

此刻已有三十余艘大型货船在河中相候,却无法靠港。这些货船吃水甚深,每船可纳百驼,是枯荣城“刑律司”主办“耿四一”所雇。驼队虽携有信鸦,消息传递仍难精准。信鸦只飞单途,能归巢的也只十之三、四,驼队移动之中,往复沟通更是断无可能。

耿四一为求周全,货船已在天河南岸侯了半月有余。为防有人对货船动手脚,更带了“禁卫兵团”两百人,“治安兵团”三百人押船,此刻的枯荣城强人尽出,夜宫与城主府亲卫又减,几乎全靠“衙兵”守护,如遇高手强袭,实与空巢无异。

一到“宁港”,叶玄便觉不妙。残影、陆烬,神色也转凝重。

耿四一所雇的几十艘货船,全数挤在港外。靠港的,是七艘比货船还要巨大的游船。游船主舱分上下两层,目测每船至少可纳千人。桅杆顶端飘动的纯黑旗面之上,一条巨蟒般的白浪蜿蜒。那是“航帮”的旗帜。

古代帝王,将天下称为国,又将国称为家。航帮之猖狂虽不及昔日罗摩,但这旗帜的含义,分明是将天河当成了自家的东西。

“宁港”甚大,至少可容三十余艘大型船只同时靠港,然而航帮这七艘大船在港中一驻,其余渡廊竟无人敢用。除“耿四一”所雇的货船外,另有百余渡船、货船和大型渔船,也都老老实实悬在港外。港内空空如也,港外淤积成坨。这般气派,也当真只有帝王可比了。

待得叶玄一行滞于港口,再难寸进时,自七船位处正中那艘的主舱之中,徐徐踱出一个不算高大的男人,黑衫银衬,步态端严。另有六人随在他身后。见主船有了动静,其余六船也各由主舱之中行出三五人。

七丛人影,零落稀疏,分从七艘巨船中走下,经渡廊而至河岸,最终汇集一处。一行至多不足三十人,叶玄却顿生退却之意,只觉仿佛整座霄云山脉横亘在驼队与天河之间,再也跨不过了。更为恐怖的是,山脉正在移动,正伴着无声的轰鸣,朝自己压将过来。

“航帮‘胡亢’,请木先生说话。”为首的男人抱拳一礼,目光准确地停留在淡灰眼瞳的白衣女子身上。“叶先生”三字,提也未提。木青儿侧头与叶玄对望一眼,叶玄轻轻点头,想给她一些安慰,眼中却难以抑制地透出惶恐之色。

“胡帮主好,我是木青儿。”木青儿上前半步,与胡亢见礼。叶玄此时细瞧胡亢,此人较自己矮出半头,与木青儿相较,似也短上几许。浓眉方面,藏黑色眼瞳形如豌豆,比之常人要小上一圈,目芒如炬,不怒而威。三寸来长的髯须,遮蔽了毫无褶皱的嘴角,诉说着岁月,也宣示着辈分。

帝国纪元,未入衰老期的男子,常以蓄须来呈露自己的年岁,如今北地已不盛此风,天河以南仍有沿袭。

胡亢见木青儿听到自己名号,竟不说久仰,不感荣幸,也就略过了一些客套,直言道:“我等已在此处恭候木先生两日有余啦,容我给先生引见各位朋友。”木青儿望着眼前众人,眉心微蹙,心想“这许多人要引见到什么时候,我又怎记得住?”

胡亢侧身,右掌朝上示向近旁一位也蓄着胡须的男子:“这一位,是‘剑盟’盟主‘楚天穷’楚前辈。”

“哎,虚长胡帮主百岁,可不敢称前辈。”楚天穷摆手笑道,随后朝木青儿浅浅一礼,并不叙话。

“剑盟。”名字越短,来头越大。“冰河之战”前,天下使刀的武人远远多过使剑的,而萧饮、安修二人恰好都是剑客。那一战后,无数武人弃刀用剑,“剑盟”便是那时节所诞。

剑盟并非一个独立的门派,而是全天下用剑之人聚在一起切磋参照,并一同讥笑使刀之人的一个盟会。楚天穷,是“剑盟”的第二任盟主。叶玄当然知道这个人,凡是成名于“心剑季”还能活到今日的人物,全都不可小觑。如今的楚天穷,已有五百零二岁,于“旱境”武者而言,可算得“风烛残年”,随时都会“衰老”。

“这一位,是经纬镖局‘桑寿通’,桑总镖头。”经纬镖局,是全天下最大的镖局,通汇钱庄的现银流转,九成以上都交经纬镖局押送。莫问塔与此镖局也有生意往来,残影与桑寿通却无私谊。

“这一位,是‘落叶门’门主,‘言禾’言先生。”叶玄仔仔细细听着胡亢说话,目光却跳过他的声音扫视众人。忽而双瞳一缩,夕霞“仇诗迈”赫然也在其中!

四目相交,仇诗迈面容微窘,歉仄一笑。原来自叶玄一行人离了夕霞山后,夕霞败于木叶的消息,很快便随着信鸦传遍南地诸城。此时场间人众,有一小半都是夕霞女徒的父、兄,亦或族中尊长。

今次豪强齐聚,且不论各人心下如何盘算,表面上的理由,一来是给焦、甘二人讨个公道,二来便是替夕霞出头。又兼胡亢亲笔书信相邀,仇诗迈虽万般不愿,却也不得不来。

“这六人,是我航帮熊清四、柳成荫、余媚儿、孟黄平、江童彦和郁满。就不多费木先生心神了。”场间二十六人,终于一一点过。其中大部分名字,木青儿也是听过的,但只这样浅浅说上一遍,她尚不能将所有脸孔与姓名对照清楚。

叶玄听着胡亢点名,心下越来越寒。“航帮”自帮主“胡亢”以下,六名“旱将”悉数到场。余下一十九人,无一不是成名日久的江湖名宿、武道宗师。这些人物平日出门无不前呼后拥,然而今日就只孤身站在胡亢身旁,无一人带着弟子、部从。胡亢身边,其他门派就只一个位置。楚天穷也一样,仇诗迈更不必说。

叶玄还注意到,这一十九人中,唯有楚天穷在胡亢说话时接了一句嘴,其余人等皆一言不发,只待他念到自己名字时,朝木青儿浅浅抱拳。好在这些名字中,没有人姓薛,没有人姓风,没有人姓墨。

木青儿与众人见礼之后,眼望胡亢,不发一语。她只是在等胡亢说明来意。而在胡亢看来,木青儿的淡漠无疑是一种轻慢。她应该谦逊地说“见到诸位名宿不胜惶恐”,她应该主动询问“胡帮主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就只这样木然地望着胡亢。也不知她听见这些名字,害怕还是不害怕;也不知她被人这样拦路,生气还是不生气。胡亢从木青儿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读不出。

更可恨的是,自见面起,胡亢对着木青儿说了不下几十句话,木青儿就只应了一句“胡帮主好,我是木青儿。”之后便再无言语。

叶玄知道,不能再让木青儿跟胡亢这么聊下去了。他走到木青儿身边,拱手道:“在下枯荣城主叶玄,拜见胡帮主,拜见诸位英侠。”

“叶城主,久仰。”胡亢冲叶玄抱了抱拳,目光便又转向木青儿。“先生此番驾临南地,戏诸神、开古墓、屠焦甘、败夕霞,这般风采,场间诸位英豪无不心驰神往。是以相邀胡某,一同前来拜会。”

“嗯。”于木青儿看来,眼前这男人还是没讲清楚他要干嘛,于是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请他继续说下去。

叶玄未及接话,胡亢已心头火起,语声渐转冷厉:“我等此番来,为两件事。第一,焦怀夫妇,需有个说法。第二,夕霞之事,当有个了结。”

叶玄握刀的左手捏得更紧。暗道:“焦怀应不是胡亢的人,是我的情报错了,还是南地武人当真如此抱团?不对,真正的‘火引’在夕霞,而祸根是这金山,或者说,是北人自南地搬走了金山。”至于渎神、盗墓的泼污,只怕没机会,也没必要解释。

残影与陆烬则从胡亢话中听出了更深的意思:焦怀夫妇,有个“说法”就行,真正要“了结”的,是夕霞之事。如此明显的暗示,他们以为叶玄必定听懂了,可惜叶玄没有。他的心智,已被恐惧蚀了大半。

木青儿薄唇微动,叶玄急忙抢过话头。他很怕木青儿直接问胡亢“你要怎地?”

“焦怀夫妇,携一众骑兵、箭手伏于谷口,威逼、勒索于我。我等为求自保,迫于无奈才与之相抗。至于夕霞之事,我与仇师姐的误会早已解了,比武切磋,纯是仇师姐雅兴,双方也未多伤损,胡帮主所说‘了结’,不知所谓何来呢?”

于焦、甘二人之事,叶玄自觉已是当众撒了弥天大谎,站在背后的残影、陆烬却只皱眉摇头。其实叶玄只要一口咬定,是焦怀夫妇率众偷袭、扑杀,而后反被己方所戮,这便行了。胡亢此番明显并不针对此事,他只需补上一句“不能仅听一面之词,来日定当细细查明”,这一节便算滑过。然而叶玄的说法,分明承认了那是一场“冲突”,实在愚蠢之极。

叶玄说话时,胡亢微微侧头瞧着他。待胡亢自己说话时,眼睛仍只望向木青儿:“夕霞山中,以武会友,自是一番佳话。只不过,我这侄女倔强好强,输了一阵,更添倾仰,想再与先生请教。又恐云泥霄壤,难望先生项背。我这做伯父的,只好替侄女出一出头啦。”

仇诗迈闻听此语,当即面红耳赤。自己分明是给众人裹胁来的,胡亢这番说法,却成了自己求他来找场子。仇诗迈的父亲“仇静水”在世时,与胡亢相交甚密,她虽与家中翻脸,见了胡亢,却仍要称一声“伯父”。

“胡帮主是要比武?”木青儿淡淡询道。

“此番切磋,仍是会友,绝无与先生为难之意。”胡亢温言应道,却似乎比与不比,早已凭他已一言而决,对方根本无拒绝的余地。

木青儿侧头望向叶玄。叶玄心知,此番情境与当日在夕霞山全然不同。胡亢就是来比武的,或者说,就是代表南方武林,来找场子的。又兼身后这般阵仗,此事想躲是断无可能了。“请教胡帮主,是怎样比法。赢了如何,输又如何。”叶玄恭谨询问。

胡亢对于叶玄总是在旁插话,心下极为不满,却又没理由发作,只得应道:“既为会友,自是点到为止。然而刀剑无眼,如不幸有所伤损,按江湖规矩,各方不得寻仇。胡某若败,航帮自帮主以下,定牵马坠蹬,恭送木先生渡河,这‘水龙吟’也请先生取去。另有这七只小船,权当是耽搁木先生归程的赔谢。”水龙吟,是胡亢的贴身兵刃。至于那七艘船,加在一起换个小城,怕只也是不难。

顿了片刻,胡亢继续道:“若胡某侥幸胜得半招,也不取木先生兵刃。只不过,焦怀夫妇虽是无礼在先,或有咎由自取之嫌,可毕竟是死在了贵派手中。不妨二事并做一事,动手杀人的两位朋友,将杀人之手留下便了。”

胡亢早已查得明白,杀人者是“逆子-寒星”和“凌迟手-鬼蛾”,既然叶玄糊涂,没能将此事推脱干净,他此时只好替焦、甘二人要个“说法”。于胡亢看来,两只手换两条性命,这已是近乎偏袒的宽仁。鬼蛾与寒星闻言相顾而视,片刻,鬼蛾怒目瞪向胡亢,寒星仍是一脸冷峻,只左手微微捏紧了剑鞘。

“枯荣城主就在场间,你竟要挑战城主的女人。匹夫胡亢,要脸不要!”脑中闪过鬼蛾、寒星两只肉掌齐腕而断,血淋淋的五指伴着地上泥土抽搐的画面,叶玄的机巧狡狯,终于被恐惧的利爪撕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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